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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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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十七日,阴。 李员外从天刚亮到子时,一动也不动的坐在这“钓鱼台”上苦等着,他那圆脸和天上的明月可有着那么三分像,只是脸儿是苦,月儿是丧。 蓦然——一阵蹄音远远传来,那么急促,如擂人心。 笑了,李员外嘀咕道:“小呆,你这王八羔子可赶来了,最好是你。否则不管是谁,我都要把你丢到这我看了一天的河里,那条小花鲤刚刚还冒出头来瞧着我呢!” 抛蹬下马,马疲,人更狼狈。 双目深陷,却仍炯然凝视,王呆瞪视着李员外久久不发一言。 生死至交有时就和相处一辈子般的老夫老妻,无需言语,就可了解彼此间的心意。 从他的眼神、从他脸上的表情,李员外已读出了他所要问的、想要说的,轻轻点了点头,笑容又已消失。 看惯了李员外那天官赐福的笑容,王呆还真没想到他不笑时,居然会那么难看。自己反而笑了,因为能看到李员外不笑,对王呆来说简直有着一份快感——就像呃,打麻将,海底捞月单吊自摸到最后一张白皮那般光滑感。 “砰”、“哟”。 前一声是李员外一拳打在了王呆肚子上的声音,后一声是王呆嘴里吐出的痛苦声。 捂着肚子,看着对方,王呆不敢笑了,因为他知道再要笑的话,下一拳一定会落在自己的鼻子上。鼻子歪了,整张脸一定会让人觉得滑稽可笑;就算要装呆,也犯不上拿自己的鼻子过不去,人可是只有一个鼻子的。 许佳蓉,女,二十五岁,昔年“情魔”白倩之女。 天使般的面孔,魔鬼般的身材这是形容她最好的一句话。 她现在穿着一身白衣,正立于这光秃却视野了阔的小土堆上,脚下这一条川陕官道——像条懒龙般躺在那儿。 不知她来了多久,也不知她还要站在这儿多久。 像尊雕像,一尊白玉观音雕像。要不是山风吹袭着她的衣袂哗哗直响及飘起的丝丝长发,谁也不会想到那个活人站在那儿。 眼里不带一丝感情,她表情僵硬的突然举步走下那土堆,只因为她听到阵阵蹄声,快速绵密的由远处官道那头传来。 望着面前拦路的白衣女,小呆颇觉纳闷。 坐在马上,语声徽惊。 “你在等我?” “是的,虽然你迟了,但还是来了。” 好悦耳的声音,却是那么冰冷。有如一碗冰镇了一天一夜的青草茶,直凉到心窝,还带着些许苦涩。 “你认识我?” “小呆是不?” 不错,“快手小呆”,江湖上听过王呆名字的人不少,认识的却不多。除了朋友,就是敌人:朋友自己本该认识,而敌人却已全躺进了棺材。 “我不认识你,所以你不会是我的朋友,既不是我的朋友,就是我的敌人,再加上你好像是特意在此等我,那么说说你等我的理由。” “杀你。” “我知道,但总该有个原因。” “你赶路的原因,就是我杀你的理由。” 这是句废话,但听在小呆耳里却不是句废话,不但不是句废话,还真是句要人命的话。 因为王呆赶路的原因可以说是无人知道的,从接到李员外飞鸽送达的信函,自己就没一点耽误,甚至连信都还没看完,就已出了家门。 谁泄露的消息?又有谁知道自己的行踪?李员外?不可能,他正急如热锅上的蚂蚁,就怕自己赶不到。 这件事除了李员外就只有自己知道,什么原因会有第三者知道呢?“快手小呆”心惊了,从来他不打糊涂仗,这也是他能活到现在的理由。武功再好也有失手的时候,对敌人完全了解才做到制敌致胜,因此他的每一个敌人他都费尽心思的去刺探、去了解,无论用任何方法。他不仅要了解对方的武功路数、生活起居,甚至对方平日走路,一步跨出多远他都要知道,因为这样他才可算出在生死之斗时,对方最大的跳距是多少,好让自己抢先等在那施以致命的一击。 对这个不知来历、甚至不知姓名的女人他顿时感到有一阵不安,下意识的发觉到对方好像正一步步的把自己逼向一处悬崖的边缘上,而跌下这悬崖准定尸骨无存。 “能说你的名字吗?”试探的问道。 “不行。” “你既然知道我是谁,为何不能让我知道你是谁呢?这不是有些不公平吗?” “我知道你是因为我要杀你,才要问你的名字,就如同你要杀人时,一定也会先去了解对方。我不告诉你我是谁,是因为我尚没有把握能杀掉你。” 好坦白的女人。 可也是个上了当的女人。 言多必失。小呆的目的达到了,因为至少他已明白一件事,这个女人并没有能杀掉自己的把握。 笑可分好多种,无疑的,当你发现你所面对的敌人露出一种自信的笑时,你就该提防了。通常这种笑代表了你已没有多大的胜算。 笑能退敌,你相信不?看到小呆笑的那般自信,那女人颓然叹道:“你不但是个好朋友,也是一个可怕的敌人,江湖上的人都这么流传。 我试过了,既然我没有把握杀你,或许将来我会试着去做你的朋友。” 一朋友有时远比敌人可怕,只因为敌人在明处,朋友却在暗处,你很聪明,如果你仍然要杀我,当然做我的朋友应该较易得手,希望你有与我做朋友的条件。” “我们还是会再见,我的名字那时你将知道,并非我故做神秘,因为我们现在实在没有互通姓名的必要,再说,我很可能还会要继续找机会杀你。” “我可以走了吗?” “当然可以,此刻我所能做的也只有放了你。” “快手小呆”骑着他那换了第二十五匹的蒙古马走了。许佳蓉望着转眼只剩下一点黑影在路的那一头,猛一跺脚轻写道:“好聪明的小呆。” 只因为这时候她才想起刚才“快手小呆”根本不是自己的对手。一个人骑马驰了十几天,未曾阖过眼,就算是铁打的,恐怕也是块锈得快烂的铁了。 但为什么他还能笑得出来?他真的那么自信?被骗的人,通常只有二种反应。 一种是骂不绝口,骂对方或骂自己;而这种人下一次还有可能被骗。 另一种人是去揭开被骗的原因,找出自己被骗的理由,而这种人一辈子是绝对不会再上第二次当。 许佳蓉正是第二种人,所以她急如御风般一路追了下去。好要看看自己是否真的被骗了,毕竟朋友与敌人还是由自己去决定,她还是希望与他成为敌人。敌人杀死后永远成不了朋友,而朋友变成敌人往往只在一念间。 由朋友变成敌人的是最最可怕的,因为他是多么的了解你,甚至于连你上厕所用几张厕纸,他都可能知道。 小呆这个人不但能知人,更能自知,这也是他聪明的地方。他已算准了那白衣女人,等脑筋转过来后,一定会追踪跟来。 但是已没有太多的时间再能浪费,他除了策马加鞭外,已不再去想那个女人。人的双腿要和四条腿的马比,那是绝对比不过的,何况马跑瘫了,可再换一匹马;人要是两条腿跑累了,那可没得换的,只有停下来休息一途。这个道理谁都懂,小呆岂有不知之理?如果连这他都想不到可真是王呆了,不但呆还一定是个大呆、超级的大呆。 所以他不怕她跟下来,眼下来的结果,绝对是个“没结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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