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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胡彪怒吼如雷贯耳,双拳急打带年轻绅士左右两边的太阳穴。这一着正是大洪拳中最毒辣的一着杀手,胡彪的拳头好像比他的刀还可怕。但他的双拳刚击出,别人的一双手掌已重重的切在他左右双肩上。胡彪一双手立刻软了下去,只觉小腹上被人重重一击。他腰下弯的时候,眼泪已随着鲜血、鼻涕一起流了出来。

  “现在你至少要躺十五天了。”年轻人微笑着,突又反手挥拳。后面已有七八个人同时扑过来,这里现在也已是他们的地盘,他们并不怕在这里杀人。七八个人手里都已抄出了杀人的武器,有斧头,也有刀。

  这年轻人的手就是武器。他的手粗糙坚硬,令人很难相信这双手是属于这么样一位绅士的。他反手挥拳时,整个人突然凭空跃起,他的脚已踢在一个人的下巴上。下巴碎裂时发出的声音,远比鼻梁被打碎时清脆得多。但这声音也被另一个人的惨呼声掩没了,他的手掌已切在这个人的锁子骨上。

  胡彪已勉强抬起头,看着他举手投足间已击倒了三个人,突然大喝:“住手!”他说的话在这些人间也已是命令。除了已倒下去的三个人外,别的立刻退下去。“朋友高姓大名,是哪条路上来的?”他已看出这年轻人绝不是没有来历的人,“朋友你烧的是那一门的香?拜的是哪一门的佛?”

  “我烧的是蚊香,”年轻人还在微笑,“但也只有在蚊子多的时候才烧。”胡彪目光闪动:“朋友莫非和老八股的那三位当家的有什么渊源?”“老八股我一个也不认得,洋博士倒认得几个。”胡彪冷笑:“朋友若是想到这里来开码头的,就请留下个时间、地方来,到时我们老大一定会亲自上门拜访讨教。”“我就住在百乐门四楼的套房。”这次他好像听懂了,“这位姑娘今天晚上也会住在那里,”他在看着红玉微笑。

  胡彪铁青的脸已扭曲——红玉已躲在墙角,居然也在笑。“我本来应该让你躺三十天的。”年轻人拍了拍衣襟:“看在这位姑娘份上,对折优待,所以你最好也不要忘了答应过送给她的钻戒。”红玉扭动着腰肢走过来,媚笑着:“我的钻戒现在还要他送?”年轻的绅士拉过了她:“钻戒归他送,人归我,旅馆帐恐怕就得归他们的老大去付了。”

  四

  黑豹赤裸裸的坐在沙发上,身上的每一根肌肉都似已绷紧。胡彪就像是一滩泥般,软瘫在他对面的沙发上,还在不停的流着冷汗。他却连看都没有看胡彪一眼,胡彪也不敢抬起头来看他。夜已很深,楼下的大自鸣钟刚敲过三响。黑豹动也不动的坐着,凝视着左腿上已用纱布包扎起来的枪伤,冷酷的眼睛里,居然彷佛带着种前所未见的忧郁之色。这枪伤虽然并不妨碍他的行动,但若在剧烈打斗时,总难免还是要受到影响的。

  “那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忽然问。其实胡彪已将那个人的样子形容过一遍,但他却还是问得更详细些。“是个年纪很轻的人,看来最多只有二十五六。”胡彪回答:“衣着穿得很考究、派头好像跟高登差不多,却比高登还绅士得多。”黑豹突然握紧双拳,重重一拳打在沙发扶手上:“我问的是他的人,不是他的衣服,也不是他的派头。”

  胡彪的头垂得更低,迟疑着:“他长得并不难看,脸色发白,好像已经有很久没有晒过太阳,但出手却又狠又快,而且显得经验很丰富,除了老大之外,这地方还很难见到那样的好手。”黑豹的脸色更阴沉,更空疏,拳头握得更紧,喃喃自语:“难道真的是他?……他怎么能出来的?……”胡彪不敢答腔,他根本不知道黑豹嘴里说的“他”是个什么人。“绝不会是他。”黑豹忽又用力摇头,“他以前不是这样子的人。”“我以前也从没有见过这个人。”胡彪附和,“他说不定也跟高登一样,是从国外回来的。”

  “你问过他住在哪里?”“就住在百乐门四楼的套房。”胡彪忽然想到:“好像也正是高登以前住的那间房。”黑豹看着自己的手,瞳孔似已突然收缩。“你想他……他会不会是替高登来复仇的?”胡彪的脸色也有些变了。黑豹突然冷笑:“不管他是为什么来的,他既然来了,我们总不能让他失望。”他忽然大声吩咐:“秦三爷若还没有醉,就请他上来!”

  秦三爷叫秦松,是“喜鹊”的老三,也就是那个笑起来很阴沉、很残酷的人。他没有醉。他常喝酒,却从来也没有醉过,这远比从不喝酒更困难得多。黑豹找他,就因为黑豹知道这里没有人比他更能控制自己。两分钟后他就已上来,他上来的时候,不但衣服穿得很整齐,甚至连头发都没有乱。黑豹目中露出满意之色:“你没有睡?”“没有,”秦松摇摇头,好像随时都在准备应变,所以无论有什么事发生,他一向都是第一个出现的人。

  “以前张老三手下那批人,现在还找不找得到?”黑豹问。“是不是他带到虹桥货仓去的那一批?”黑豹道:“对。”“假如是急事,我三十分钟之内就可找到他们。”“这是急事,”黑豹断然地道:“你在天亮之前,一定要带他们到百乐门的四楼查房去,找一个人。”他在发命令的时候,神情忽然变得十分严肃,使人完全忘了他是赤裸着的。他在发命令的时候,秦松只听,不问。他们以前本来虽然是很亲密的兄弟,但现在秦松已发现他们之间的距离。秦松知道能保持这个距离才是安全的——他一向是个最能控制自己的人。

  “先问清他的姓名和来意。”黑豹的命令简短而有力,“然后就做了他。”“是。”秦松连一句话都没有问,就立刻转过身。黑豹目中又露出满意之色,他喜欢这种只知道执行他的命令,而从不多问的人。“等一等,”黑豹忽然又道,“他若是姓罗,就留下他一条命,抬他回来。”说到“抬他回来”这四个字时,他语气很重,这意思就是告诉秦松,他见到这个人时,这个人最好已站不起来。他相信秦松明白他的意思。秦松执行他命令时,从未令他失望过一次。

  五

  红玉躺在干净的白被单里,瞬也不瞬的看着她旁边的这个男人。从屋顶照下来的灯光,使他的脸看来更苍白。他现在彷佛已显得没有刚才那样年轻,苍白的脸上,彷佛带着种说不出的空虚和疲倦,眼角似已现出了一条条在痛苦的经验中留下的皱纹。可是他眼睛里的表情却完全不同。他眼睛本来是明朗的,坦白的,现在却充满了怒意和仇恨。

  红玉忽然忍不住轻轻叹息了一声:“你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她轻抚着他坚实的胸膛:“是绅士?是流氓?还是个被通缉的凶手?”他没有回答这句话,甚至好像连听都没有听见,但眼角的皱纹却更深了。他在想什么?是为了什么在悲痛?是为了一个移情别恋的女人?还是为了一个将他出卖了的朋友?

  “你到这里来,好像并不是为了找酒和女人的。”红玉轻轻的说:“是为了报复!”“报复?”他忽然转过头,瞪着她,锐利的眼神好像一直要看到她心里去。红玉忽然觉得一阵寒冷:“我并不知道你的事,连你是谁都不知道。”她已发现这个人心里一定隐藏着许多可怕的秘密,无论谁知道他的秘密,都是件很危险的事,所以在尽力解释。“我只不过觉得你并不是来玩的,而且你看来好像有很多心事,很多烦恼。”

  他忽然笑了:“我最大的烦恼,就是每个女人好像都有很多心病。”他的手已滑入被单下,现在他的动作已不再像是个绅士。红玉她忍不住吃吃的笑了,不停的扭动着腰肢,也不知是在闪避,还是在迎合?“不管怎么样,你总个很可爱的男人,而且很够劲。”她忽然用力紧搂住他,发出一连串呻吟般的低语:“我喜欢你……真的喜欢你……”他也用力抱住了她,目中痛苦之色却更深了。然后他忽又觉得自己抱住的是另一个人,他忽然开始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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