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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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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伴当然更明了这一点,她忽然扑过来,一口往牧羊儿后颈的血管咬了下去。 牧羊儿既没有回头,也没有闪避,只是一巴掌打了出去。 他的手又瘦又小,就像是个发育不全的小孩子,他连眼角都没有去瞟伴伴一眼。 可是他一巴掌打出去,正好就打在伴伴嘴角上,伴伴被他这只小小的手打了一下,就好像被人用大铁锤子锤了一下。 伴伴后来对她那位亲密的朋友说:“那时候我心里只有一种想法,我想这一次我们真的完了,我和丁宁都完了,都糊里糊涂掉进了一个万劫不复的地狱里,永世都不得超生。” “后来呢?”她的朋友问:“后来是不是又发生了什么想不到的事?” “后来发生的事,我的确没有想到。”伴伴说:“我连做梦都没有想到,奇迹就在那时候出现了。” 就在那时候,姜断弦忽然出现了。忽然出现在他们那辆马车里。 看见了姜断弦,牧羊儿就忽然变得像是一只羊,忽然就缩成了一团。 “你老人家要我做的事,现在我都已做到了。”牧羊儿对姜断弦说:“现在丁宁全身上下从头到脚都是你老人家的了。” 姜断弦冷冷的看着他,过了很久,才冷冷的说:“我从来不杀不是人的人,可是今天我却要破例一次。” “后来呢?” 听到这里,那位亲密的朋友才问伴伴:“后来姜断弦是不是真的杀了牧羊儿?” “当然是真的。” 伴伴说:“本来我根本没有看见姜断弦手上有刀,只看见他的手臂往外轻轻一推,牧羊儿的人就往车子外面飞了出去,等到他的人看不见之后,才看见有一股鲜血标了进来。” 她说:“后来我才知道,牧羊儿潜入法场,完全是姜断弦在幕后安排的。”伴伴说:“姜断弦知道丁宁的体力绝不会恢复得这么快,纵然他不杀丁宁,丁宁也没法子逃出去。” “所以他就安排了牧羊儿这条伏线,做丁宁的退路。” “姜断弦这一生中最大的愿望,就是要将丁宁刺杀于他的刀下,在一场公公平平的决斗中,凭自己的武功,将丁宁刺杀于刀下。” “在这次决斗之前,他不但要丁宁活着,而且要活得很好。” “牧羊儿既然知道了姜断弦的秘密,当然非死不可。”伴伴恨恨的说:“只可惜他只死了一次,我真恨不得他死一千次,一万次才好。” 她的朋友叹了口气。 “现在我才明白花景因梦为什么不让丁宁死了。”这位朋友说:“她一定也跟你和牧羊儿一样,把丁宁恨得入骨,如果丁宁只死一次,她怎么能解得了恨?” 伴伴立刻就反驳:“那是完全不一样的。” “什么不一样?”她的朋友问。 “我恨牧羊儿,和因梦恨丁宁是完全不一样的。”伴伴说:“我恨牧羊儿是真的恨。” “因梦恨丁宁难道是假的?” “不是假的,而是另外一种恨。”伴伴说:“因为我跟她一样也是女人,所以我才能了解这一点。” “哪一点?” “恨也有很多种,有一种恨总是和爱纠缠不清的;爱恨之间,相隔只不过一线而已,爱得太强烈,忽然间就会变为恨,恨得太强烈也可能忽然变成为爱。” 伴伴说:“因梦对丁宁的恨就是这一种。” 一个独坐在风铃下的寂寞女人,一个浪迹天涯的江湖浪子,他们在一起相处了一段时间之后,如果没有生出一点感情,那才是怪事。 六 就从姜断弦出现的那一剎那开始,江湖中有很多人的命运都改变了。 一直认为自己是坠入地狱的柳伴伴,忽然间就脱离了苦海。 这只不过是其中一个例子而已。 丁宁、风眼、韦好客、花景因梦、慕容秋水,甚至连姜断弦自己的命运也必将因此改变。 风眼让姜断弦离开法场只因为一句话:“今天你让我走,三个月后的今天,我必定来此相候,就算我死了也会叫人把我的尸首抬来。”姜断弦说:“如果你答应我这件事,我一定也会替你做一件事。”他说:“你应该相信我一向言出必践。” 风眼毫不迟疑就回答:“我相信。”他说:“你去。” 七 丁宁静静的坐在靠窗的一张椅子上,最少已经有一个时辰没有开口说过话,也没有移动过。 姜断弦就坐在他对面,也和他同样安静沉默。 他们都是不出世的绝顶天才,对于刀的了解和热爱,近百年来,恐怕再也找不出另外一个人能比得上他们。 所以他们也是不能并容于当世的大敌,正如一山之中不容两虎并存。 可是在这段时候,他们两个人之间,却好像完全没有敌意,反而有一种极深挚的了解和尊敬。 ——能让你的仇敌这么样对你,绝不是件容易的事,你至少先要学会尊敬自己。 先打破沉默的是姜断弦。他凝视着丁宁看了很久,才说:“你这次一定受了很大的折磨,身体的损伤也很重。” “是的。” “以你自己的估计,你大概需要多少时候才能完全复原?” “你看呢?”丁宁反问。 “我希望不要超过三个月。” “为什么?” “因为我约了一个人在三个月后的今天了断一件事。”姜断弦说:“我希望先把我们之间的恩怨在那一天之前解决。” 丁宁笑了笑,笑容中带着种说不出的苦涩之意。 “我知道你约的是谁。”丁宁说:“你约的一定就是刚才那位监斩官。” “我约他,当然是为了你,可是你并没有欠我什么。” 丁宁沉默。 “花景因梦这么样恨你,当然是因为她一直认为花错是被你杀了的。”姜断弦说:“我想不到你一直都没有辩说。” 丁宁又沉默了很久。 “我也想不到。”丁宁说:“我想不到这一次你居然没杀我。” 姜断弦也默然等着丁宁说下去。 “依你的性格,本来是绝不会在对方完全无法反抗时,杀死一个曾经击败过你的仇敌,这一点我也明白。”丁宁说。 丁宁说:“可是你如果杀了我,天下就再也没有人知道杀花错不是我而是你,花景因梦也绝不会找你复仇。” 他说:“你当然也知道她是一个多么可怕的仇敌。” “是的,我知道。”姜断弦说:“就因为我怕她,所以我才不能杀你。” 有所不为,有所必为。 对某些人来说,有些事是死也不敢做出来,有些话是死也不肯说出口的。 ——你认为我是这样的人,我就是这样的人,如果你一定认为这件事一定是我做的,那么这件事就算是我做的又何妨。 这种人的骨头当然其硬无比,丁宁无疑就是这种人。 姜断弦说:“你宁愿结下她这种可怕的仇敌,你所忍受的折磨,已经到了人类所能忍受的极限,但你却还是没有分辩一个字。” 他替丁宁解释。 “因为你觉得在那种情况下,如果你说出花错并不是死在你手里的,岂非就好像在向花景因梦求饶一样,像你这种人当然不会做这种事的。”姜断弦说:“像你这种人,我怎么能杀。” 丁宁忽然用一种很特别的态度笑了笑。 “你错了。”他说:“这次你实在大错特错。” “错在哪里。” “我没有说出这件事的真象,只因为花景因梦从一开始就没有给我说话的机会。”丁宁说:“我替你去赴约之后,她就在一剎那间把我制住,我就没法子再开口说一个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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