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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这是你在官方的履历,我对你这个人知道的当然还要多一点。”

  “哦?”

  “我们好像还曾经见过一次。”

  “是的。”姜断弦终于说:“七年前,我们曾经在巴山的回风山庄舞柳阁见过一次。”

  监斩官眼中露出一股冷酷惨厉的笑意:“想不到你对这件事也记得这么清楚。”

  姜断弦眼中也有同样的笑意。

  “想不到那一次你已经注意到我。”

  “那一次你一出现在人丛中,我就已注意到你,而且很快就认出了你的来历。”监斩官说:“我相信你一定也很快就认出了我。”

  “怎见得?”

  “因为那一次你本来是要去对付顾道人的,你好像决心不让他接掌巴山的门户,可是你看见我之后,很快的就从人丛中消失了。”

  姜断弦阴沉沉的笑了笑。

  “不错,我的确是因为认出了你才退走的,因为我没有对付你的把握。”姜断弦说:“我也不想结下你这样的大敌强仇。”

  “我明白你的意思。”监斩官说:“站在你敌对的一方,也同样不是件愉快的事。”

  “我承认。”

  “幸好我们今天是站在同一边的。”监斩官说:“做你的朋友实在比做你的对头愉快多了。”

  “是的,我的看法也一样。”

  姜断弦冷冷的看着这位监斩官,用一种出奇冷淡的声音说:“只可惜我们永远不会是朋友。”

  六

  金樽已将饮尽,慕容秋水也已有了几分酒意,带着微笑向韦好客举杯。

  “韦先生,我算的事是不是全部算对了,你是不是应该敬我一杯?”

  韦好客没有敬他的酒,眼中却有了敬意。

  慕容秋水大笑:“我知道你是佩服我的,因为你根本就不能不佩服我,连我都不能不佩服我自己。”

  他得意不是没有理由的。

  “我算准风眼和姜断弦是天生的对头,我也算准了丁宁一定不肯跪下来挨刀。”他问韦好客:“你看我是不是都算准了。”

  ——丁宁一定要站着死,他的尸首送回去时,他的亲人朋友才会认为他是被姜断弦刺杀的,而不是授命执刑。

  这其中当然有很大的分别,没有人会去找一个执刑的刽子手报仇。

  站着死和跪着死当然也有很大的分别,从刀锋砍入的方向和伤口的角度上都可以看得出来。

  慕容秋水的确把这个计划中每一个细节都算到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空闲的时候大多,所以才会有那么缜密的思想。

  不管怎么样,韦好客对他实在是不能不佩服,却故意装得很冷淡的说:“你还是算错了一件事。”

  “哪件事?”

  “你算准花景因梦今天一定会来,所以才特地把风眼找来对付她。”

  “不错。”慕容秋水说:“没有人能比风眼更了解因梦,除了他之外,恐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能对付这个难缠的女人了,老实说连我都对付不了她。”

  慕容叹着气说:“我简直有点怕她。”韦好客问慕容:“你是不是也说过如果因梦要来谁也阻止不了,如果她来了谁也找不到?”

  “是的。”慕容说:“可是只要她一来,就逃不过风眼的掌心,就算天下没有别人能够找到她的行踪,风眼还是可以找得到。”

  “如果你说得没错,你就错了。”

  这是句很难听得懂的话,所以韦好客又解释:“你算准她要来的,只要她一来,风眼就会知道,可是风眼根本没有发现她的踪影,可见她根本没有来,所以你就错了。”

  他居然还要补充:“如果她来了而没有被风眼发现,你也一样错了。”

  慕容秋水忽然像得了急病一样,开始呻吟了起来,而且用双手抱住脑袋,好像头痛得要命。

  这倒并不完全是假装出来的,听到韦好客这些话还能够不头痛的人实在不多。

  这些话说的简直像绕口令。

  “韦先生,我错了,我承认我错了,你能不能饶了我,能不能不要让我再头痛?”

  韦好客的确是个让人头痛的人,慕容真的对他很头痛,可是和现在刚出现的一个人比起来,韦好客只不过是个乖宝宝而已。

  这个人当然就是花景因梦。

  她没有去法场,却出现在这里,忽然间就像是一个白色幽灵出现了。

  七

  刀出鞘。

  乌亮的刀锋,漆黑的刀柄,刀环上没有系血红的刀衣,虽然缺少了一股威风和标劲,却多了一股沉重肃杀之意。

  姜断弦反把握刀,正视丁宁。

  丁宁并没有避开他的目光。

  姜断弦双臂环抱,刀锋平举向上,法场上声息不闻,连风声都彷佛也已和人的呼吸一起停止。

  春寒料峭,无风时比有风时更冷,姜断弦的眼睛像是钉子,盯住了丁宁,声音也像是钉子,如敲钉入石般说出了三个字。

  “请转身。”

  一转身刀锋就要推出,一转身人头就要落地,一转身间,就是永恒。

  丁宁没有转身,他并不怕面对死亡,只不过他还要问姜断弦一句话。

  “你为什么要我转身?”丁宁问:“难道你面对着我就不敢杀我?”

  姜断弦再次沉默。

  受命执行,犯人面朝天廷下跪,刽子手手起刀落,眼见人头滚地,心里非但毫无歉疚,甚至连一点感觉都没有。

  对他来说这种事只不过是件必须执行的任务,一种谋生的职业和技能而已,就好像一个屠夫每天都要宰杀猪犬牛羊一样。

  高手相争,决生死胜负于剎那之间,凭一时之意气,仗三尺之青锋,胜者生,败者死,生荣死悲俱无怨言。

  眼看着对方死于刀下,心里或许会有一点兔死狐悲的饬感,但是很快就会被胜利的光荣和刺激所替代,有时候甚至还会有一点残暴的快感。

  这种感觉也是无法避免的,这本来就是人类本性中“恶”的一面。

  对江湖中人说来,一剑单骑,快意恩仇,无求于人,无愧于心,就是真正的男儿本色。

  可是要你去杀一个毫无反抗能力的人,那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

  这种事是大多数人都做不出的。

  就算这个人是你非杀不可的人,和你有数不清的新仇旧恨,在他眼睁睁的看着你,毫无逃避挣扎反抗的余地时,你怎么能动你的刀?

  姜断弦沉默。

  他沉默,只不过说他既没有言语,也没有出声,并不是说他没有动。

  他的动作根本不需要言语,也不会发出任何声音,尤其是在他动刀的时候。

  他的刀挥出时,非但无声,甚至无形无影。

  非但无声无形无影,而且无命。

  ——一刀在手,对方的性命已经危如悬丝,一刀挥出,哪里还有命在。

  现在姜断弦已经动了他的刀。

  这时候正是三月十五的午时三刻。

  春雪初落,天气晴朗而干冷,这一天真是杀人的好天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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