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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开道:“不祥未必,只不过——未免要令人兴起几分惆怅而已。”

  萧别离淡淡道:“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人生本难免别离,将来阁下想必要离此而去,在下又何尝不如此;所以,若是仔细一想,这名字也普通得很。”

  叶开大笑,道:“但自古以来,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阁下既然取了个如此引人忧思的名字,就当干一大杯。”

  萧别离一饮而尽,持杯沉吟,忽然道:“其实人生之中,最令人销魂的,也并非别离,而是相聚。”

  叶开道:“相聚?”

  萧别离道:“若不相聚,那有别离?”

  叶开咀嚼良久,不禁叹息,喃喃道:“不错,若无相聚,哪来的别离?——若无相聚,又怎么会有别离?——”他反反复覆低咏着这两句话,似已有些痴了。

  萧别离道:“所以阁下也错了,也当干一大杯才是。”

  叶开走过去,举杯饮尽,忽又展颜而笑,道:“若没有刚才的错,又怎会有现在这杯酒呢?所以有时错也是好的。”突然间,车辚马嘶,停在门外。

  萧别离长长叹息,道:“刚说别离,看来就已到了别离时刻,万马堂的车子来接客了。”

  叶开笑道:“但若无别离,又怎会有相聚?”他放下酒杯,头也不回,大步走了出去。

  萧别离看着他走出去,喃喃道:“若无别离,又怎有相聚?只可惜有时一旦别离,就再难相聚了。”

  一辆八马并驰的黑漆大车,就停在门外。黑漆如镜,一个人肃立待客,却是一身白衣如雪。车上斜插着一面白绫三角旗:“关东万马堂。”

  叶开刚走过去,白衣人已长揖笑道:“阁下是第一位来的,请上车。”这人年纪比花满天小些,但也有四十岁左右,圆圆的脸,面白微须,不笑时已令人觉得很可亲。

  叶开看着他,道:“你认得我?”

  白衣人道:“还未识荆。”

  叶开道:“既不认得,怎知我是万马堂的客人?”

  白衣人笑道:“阁下来此仅一夕,但阁下的豪华,却已传遍边城,何况,若非阁下这样的英雄,襟上又怎会有世间第一美女的珠花呢?”

  叶开道:“你认得这朵珠花?”

  白衣人道:“这朵珠花本是在下送的。”他不让叶开说话,忽又叹息一声道:“只可惜在下虽然自命多情,却还是未曾博得美人的一笑。”

  叶开却笑了,拍着他的肩,笑道:“我以前也被人恭维过,但被人恭维得如此的开心,这倒还真是平生第一次。”

  车厢中舒服而干净,至少可以坐八个人。现在来的却只有叶开一个人。他见着花满天时,已觉得万马堂中卧虎藏龙,见到这白衣人,更觉得万马堂不但知人,而且善用。纵然是公侯将相之家的迎宾使者,也未必能有他这样的如珠妙语,善体人意。无论谁能令这种人为他奔走效忠,他都一定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叶开忽然想快点去看看那位三老板究竟是个怎么样的角色,所以忍不住问道:“还有别的客人呢?”

  白衣人道:“据说有一位客人,是由阁下代请的。”叶开道:“你用不着担心,这人一定会去的,而且一定是用自己的方法去。我问的是另外四位。”

  白衣人沉吟着,道:“现在他们本已该来了。”

  叶开道:“但现在他们还没有来。”

  白衣人忽又一笑,道:“所以我们也不必再等,该去的人,总是会去的。”

  夜色渐临。

  荒原上显得更苍凉,更辽阔。万马堂的旗帜已隐没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白衣人坐在叶开对面,微笑着。他的笑容彷佛永远不会疲倦。马蹄声如奔雷,冲破了无边寂静。

  叶开忽然叹了口气,道:“今夜若只有我一个人去,只怕就回不来了。”

  白衣人彷佛听得很刺耳,却还是勉强笑道:“此话怎讲?”

  叶开道:“听说万马堂有窖藏的美酒三千石,若只有我一个人去喝,岂非要被醉死?”

  白衣人笑了笑,道:“这点阁下只管放心,万马堂里也不乏酒中的豪客,就连在下也能陪阁下喝几杯的。”

  叶开道:“万马堂中若是高手如云,我更非死不可了。”

  白衣人的笑容彷佛又有些僵硬,道:“酒鬼是有的,那有什么高手?”

  叶开淡淡道:“我说的本是酒中的高手,那么多人若是轮流来敬我的酒,我不醉死才是怪事呢!”

  白衣人展颜道:“三老板此番相请,为的只不过是想一观阁下风采,纵然令人劝酒,也只不过是意思意思而已,那有灌醉阁下之理。”

  叶开道:“但我还是有点怕。”

  白衣人道:“怕什么?”

  叶开笑了笑,道:“怕的是你们不来灌我。”

  白衣人也笑了。

  就在这时,荒原中忽然传来一阵奇异的歌声。

  歌声凄侧,如泣如诉,又像是某种神秘的经文咒语!但每个字都听得很清楚:“天皇皇,地皇皇。眼流血,月无光。一入万马堂,刀断刃,人断肠!天皇皇,地皇皇。泪如血,人断肠。一入万马堂,休想回故乡。”

  歌声凄侧悲厉,缥缈回荡,又像是某种神秘的经咒,又像是孤魂的夜哭。

  白衣人脸色已渐渐变了,突然伸手一推车窗,道:“抱歉。”两个字还未说完,他的人已掠出窗外,再一闪,就看不见了。

  ▼第三章 刀断刃,人断肠

  白衣人掠出三丈,足尖点地,一鹤冲天,身子孤烟般冲天拔起。荒野寂寂,夜色中迷漫着黄沙,那里看得见半条人影?只剩下歌声的余音,彷佛还缥缈在夜风里。

  风在呼啸。

  白衣人沉声喝道:“朋友既然有意寻衅,何不现身一见?”声音虽低沉,但中气充足,一个字一个字都被传送到远方。这两句话说完,白衣人又已掠出十余丈,已掠入道旁将枯未枯的荒草中。风卷着荒草,如浪涛汹涌起伏。

  看不见人,也听不见回应。白衣人冷笑道:“好,只要你到了这里,看你能躲到几时。”他抬头看了看天色,身子倒窜,又七八个起落,已回到停车处。

  叶开还是懒洋洋地斜倚在车厢里,手敲着车窗,慢声低诵。

  “一入万马堂,刀断刃,人断肠,休想回故乡——”

  他半瞇着眼睛,面带着微笑,彷佛对这歌曲很欣赏。

  白衣人拉开车门跨进车厢,勉强笑道:“这也不知是那个疯子在胡喊乱唱,阁下千万莫要听他的。”

  叶开淡淡一笑,道:“无论他唱的是真是假,都和我没有半点关系,我听不听都无妨。”

  白衣人道:“哦?”

  叶开拍了拍身子,笑道:“你看,我既没有带刀,肠子只怕也早已被酒泡烂了;何况我流浪天涯,四海为家,根本就没有故乡,三老板若真的要将我留在万马堂,我正是求之不得。”

  白衣人大笑道:“阁下果然是心胸开朗,非常人能及。”

  叶开眨眨眼,微笑道:“‘烟中飞鹤’云在天的轻功三绝技,岂非同样无人能及。”

  白衣人耸然动容,但瞬即又仰面而笑,道:“云某远避江湖十余年,想不到阁下竟一眼认了出来,当真是好眼力!”

  叶开悠然说道:“我的眼力虽不好,但‘推窗望月飞云式’、‘一鹤冲天观云式’、‘八步赶蝉追云式’,这种武林罕见的轻功绝技,倒还是认得出来的。”

  云在天勉强笑道:“惭愧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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