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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蛋是刚煎好的,还有新鲜的豆腐、莴笋和用盐水煮的花生。

  老太婆将托盘放在桌上,陪着笑道:“早点是五分银子,连房钱是四钱七分,一个月就算十两银子,在这地方已算便宜的了。”她脸上的皱纹太多,所以笑的时候和不笑时也没有什么两样。

  傅红雪将一锭银子放在桌上,道:“我住三个月,这锭银子五十两。”

  老太婆道:“多出的二十两——”

  傅红雪道:“我死了后替我买口棺材。”

  老太婆笑了,道:“你若不死呢?”

  傅红雪道:“就留着给你自己买棺材。”

  走出这条陋巷,就是长街。

  风已住。

  太阳照在街上,黄沙闪着金光。

  街上已经有人了,傅红雪第一眼看见的,还是那白衣人。他还站在昨夜同样的地方,甚至连姿势都没有改变过。雪白的衣服上积满沙土,头发也已被染黄,可是他的脸却是苍白的,苍白得全无一丝血色。他在忍受。

  到处都有好奇的眼光在偷偷地看着他,这种眼光甚至比秋日的骄阳更灼人,更无法忍受。忍受虽是种痛苦,但有时也是种艺术。懂得这种艺术的人,通常都能得到他们希望的收获。

  傅红雪正向他走过来,但目光却还是凝视在远方。

  远方忽然扬起了漫天黄沙。密鼓般的蹄声,七匹快马首尾相连,箭一般冲入了长街。

  马上的骑士骑术精绝,驰到白衣人面前时,突然自鞍上长身而起,斜扯顺风旗,反手抽刀,整个人挂在马鞍上,向他扬刀行礼。这是骑士们最尊敬的礼节。

  从他们这种礼节中,已可看出这白衣人身份绝不低。他本不必忍受这种事的,但却宁可忍受。无论谁如此委屈自己,都必定有目的。他的目的是什么?

  刀光闪过他全无表情的脸,七匹快马转瞬间已冲到长街尽头。突然间,最后的一匹马长嘶人立,马上人缰绳一带,马已回头,又箭一般冲了回来。

  人已站在马鞍上,手里高举着一杆裹着白绫的黑铁长枪。快马冲过,长枪脱手飞出,笔直插入白衣人身旁的地上。枪上白绫立刻迎风展开,竟是一面三角大旗。旗上赫然有五个鲜红的大字:“关东万马堂。”

  大旗迎风招展,恰巧替白衣人挡住了初升的阳光。

  再看那匹马,已转回头,追上了他的同伴,绝尘而去。一人一马,倏忽来去,只留下满街黄沙和一面大旗。

  旭日正照大旗上!

  街上几十双眼睛都看得发直,连喝采都忘了。

  突听一个人放声长笑,道:“关东万马堂!好一个关东万马堂!”

  ▼第二章 关东万马堂

  窄门上的灯笼已熄灭。一个人站在灯笼下,仰面而笑,笑声震得灯笼上的积沙,雪一般纷飞落下,落在他脸上。他不在乎。无论对什么事,叶开都不在乎。

  所以身上穿的还是昨夜那套又脏又破又臭的衣服——无论他走到那里,那里立刻就会充满一种彷佛混合着腐草、皮革和死尸般的臭气。

  可是他站在那里,却好像认为每个人都应该很欣赏他身上这种臭气。他衣襟上的破洞中,还插着朵花,但已不是昨夜的残菊,而是朵珠花。也不知是从那个女人发鬓上摘下来的珠花。他从不摘枝上的鲜花,只摘少女发上的珠花。

  傅红雪的目光忽然从远方收回来,凝视着他。

  他却已走到街心,走到那白衣人面前,脚步踉跄,似已醉得彷佛要在水中捉月的太白诗仙,但一双眼睛张开时,却仍清醒得如同正弯弓射鵰的成吉思汗。

  所以他瞇着眼,看着这白衣人,道:“昨天晚上,你好像在这里。”

  白衣人道:“是。”

  叶开道:“今天你还在。”

  白衣人道:“是。”

  叶开道:“你在等什么?”

  白衣人道:“等阁下。”

  叶开笑了,道:“等我?我又不是绝色佳人,你为什么要等我?”

  白衣人道:“在三老板眼中,世上所有的绝色佳人,也比不上一个阁下这样的英雄。”

  叶开大笑,道:“我今天才知道我原来是个英雄,但三老板又是个什么样的人呢?”白衣人道:“一个识英雄、重英雄的人。”

  叶开道:“好,我喜欢这种人,他在那里?我可以让他请我喝杯酒。”他要别人请他喝酒,却好像是已给了别人很大的面子。

  白衣人道:“在下正是奉了三老板之命,前来请阁下今夜过去小酌的。”

  叶开道:“小酌我不去,要大喝才行。”

  白衣人道:“万马堂藏酒三千石,阁下尽可放怀痛饮。”

  叶开拊掌大笑道:“既然如此,你想不要我去也不行。”

  白衣人道:“多谢。”

  叶开道:“你既已请到了我,为什么还不走?”

  白衣人道:“在下奉命来请的,一共有六位,现在只请到五位。”

  叶开道:“所以你还不能走?”

  白衣人道:“是。”

  叶开道:“你请不到的是谁?”他不等白衣人回答,突又大笑,道:“我知道是谁了,看来他非但不愿请别人喝酒,也不愿别人请他喝酒。”

  白衣人只有苦笑。

  叶开道:“你就算在这里站三天三夜,我保证你还是打不动他的心,这世上能令他动心的事,也许根本连一样也没有。”白衣人只有叹气。

  叶开道:“要打动他这种人,只有一种法子。”

  白衣人道:“请教。”

  叶开道:“你无论想要他到什么地方去,请是一定请不动的,激他也没用,但你只要有法子打动他,就算不请他,他也一样会去,而且非去不可。”

  白衣人苦笑着道:“只可惜在下还不知道怎么样才能打动他。”

  叶开道:“你看我的。”他忽然转身,大步向傅红雪走了过去。

  傅红雪好像本就在那里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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