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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不带刀的人(3)


  傅红雪带上门,慢慢地走下石级,走过来,才发现这两个提灯笼的人身后,还有第三个人。灯笼在风中摇荡,这三个人却石像般站在那里,动也不动。灯光照在他们身上,他们的头发、衣褶间,已积满了黄沙,在深夜中看来,更令人觉得说不出的诡秘可怖。

  傅红雪根本没有看他们。他走路的时候,目光总是在遥望着远方。是不是因为远方有个他刻骨铭心、梦魂萦绕的人在等着他?可是他的眼睛为什么又如此冷漠,纵然有情感流露,也绝不是温情,而是痛苦、仇恨、悲沧?

  他慢慢地穿过街心,那石像般站在灯笼后的人,突然迎上来,道:“阁下请留步。”

  傅红雪就站住。别人要他站住,他就站住,既不问这人是谁,也不问理由。

  这人的态度很有礼貌,但弯下腰去的时候,眼睛却一直盯在他手中的刀上,身上的衣服也突然绷紧。显然全身都已充满了警戒之意。

  傅红雪没有动,手里的刀也没有动,甚至连目光都还是在遥视着远方。

  远方一片黑暗。

  过了很久,这白衣人神情才松弛了些。微笑着,问道:“恕在下冒昧请教,不知阁下是不是今天才到这里的?”

  傅红雪道:“是。”他的回答虽只是一个字,但还是考虑了很久之后才说出。

  白衣人道:“阁下从那里来?”

  傅红雪垂下眼,看着手里的刀。

  白衣人等了很久,才勉强一笑,道:“阁下是否很快就要走呢?”

  傅红雪道:“也许。”

  白衣人道:“也许不走了?”

  傅红雪道:“也许。”

  白衣人道:“阁下暂时若不走,三老板就想请阁下明夜移驾过去一叙。”

  傅红雪道:“三老板?”

  白衣人笑道:“在下说的,当然就是‘万马堂’的三老板。”这次他真的笑了。居然有人连三老板是谁都不知道,在他看来,这的确是件很可笑的事。

  但在傅红雪眼中看来,好像天下根本就没有一件可笑的事。

  白衣人似也笑不出了,干咳两声,道:“三老板吩咐在下,务必要请阁下赏光,否则——”

  傅红雪道:“否则怎样?”

  白衣人勉强笑道:“否则在下回去也无法交待,就只有缩在这里不走了。”

  傅红雪道:“就站在这里?”

  白衣人道:“嗯。站到阁下肯答应为止。”

  “很好——”

  白衣人正在等着说下去的时候,谁知他竟已转身走了。他左脚先迈出一步,然后右腿才慢慢地从地上跟着拖过去。他这条右腿似已完全僵硬麻木。

  白衣人脸色变了,全身的衣服又已绷紧,但直到傅红雪的身子已没入黑暗中,他还是站在那里,动也没有动。一阵风沙迎面卷来,他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眨。提灯笼的人忍不住悄声问道:“就这样放他走?”白衣人紧闭着嘴没有说话,却有一丝鲜血,慢慢地自嘴角沁出,转瞬间又被风吹干了。

  傅红雪没有回头。他只要一开始往前走,就永不回头。

  风更大,暗巷中一排木板盖的屋子,彷佛已被风吹得摇晃起来。他走近这排木板屋,在最后一间的门口停下。门里却没有人声,也没有灯光,比门外更黑暗。

  傅红雪也没有说什么,就走了进去,回身关起了门,插上闩。

  他似已完全习惯黑暗。

  黑暗中忽然有一只手伸过来,握住了他的手。这是只温暖、光滑、柔细的手。傅红雪就站着,让这只手握着他的手——没有握刀的一只手。

  然后黑暗中才响起一个人的声音,耳语般低语道:“我已等了很久。”这是个温柔、甜美、年轻的声音。这是少女的声音。

  傅红雪慢慢地点了点头,过了很久,才缓缓道:“你的确等了很久。”

  少女道:“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傅红雪道:“今天,黄昏。”

  少女道:“你没有直接到这里来?”

  傅红雪道:“我没有。”

  少女道:“为什么不直接来?”

  傅红雪道:“现在我已来了。”

  少女柔声道:“不错,现在你已来了,只要你能来,我无论等多久都值得。”

  她究竟等了多久?

  她是谁?为什么要在这里等?

  没有人知道,除了他们自己之外,世上绝没有别的人知道。

  傅红雪道:“你已全部准备好了?”

  少女道:“全都准备好了,无论你要什么,只要说出来就行。”

  傅红雪什么都没有说。

  少女的声音更轻柔,道:“我知道你要的是什么,我知道——”她的手在黑暗中摸索,找着了傅红雪的衣钮。她的手轻巧而温柔——

  傅红雪忽然已完全赤裸。屋子里没有风,但他的肌肤却如在风中一样,已抽缩颤抖。

  少女的声音如梦呓,轻轻道:“你一直是个孩子,现在,我要你成为真正的男人,因为有些事只有真正的男人才能做。”她的嘴唇温暖而潮湿,轻吻着傅红雪的胸膛。她的手在探索着——

  傅红雪倒下,倒在床上,可是他的刀并没有松手。这柄刀似已成为他身体的一部份,成为他生命的一部份。他已永远无法摆脱!

  曙色照进高而小的窗户,人在沉睡,刀在手上。

  一共只有两间屋子,后面的一间是厨房。厨房中飘出饭香。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婆,正用锅铲小心翼翼地将两个荷包蛋从锅里铲出来,放在碟子里。

  她的身子已佝偻,皮肤已干瘪。她的双手已因操作劳苦,变得粗糙而丑陋。

  外面的屋子布置得却很舒服,很干净,床上的被褥是刚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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