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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剑身彷佛也已锈住,第一次他竟没有拔出来,第二次他再用力,突然间,“呛啷”一声龙吟,长剑脱鞘而出,阴暗的禅房里立刻布满森森剑气,连噶伦喇嘛的须眉都被映绿。

  小方忍不住脱口而呼:“好剑!”

  “这的确是柄好剑。”噶伦喇嘛道:“你能杀普松,练剑至少已有十年,应该能看出这是什么剑?”

  这是柄很奇怪的剑,份量本来极重,可是剑锋离鞘后,握在手里,又彷佛忽然变得极轻,剑锋本来色如古松的树干,剑光却是碧绿色的,就像是青翠的松针。

  小方试探着道:“这是不是春秋战国时第一高人赤松子的佩剑?”

  “是的,这柄剑就是赤松。”噶伦喇嘛道:“虽然没有列入当世七柄名剑中,但那只因为世人多半以为它已被沉埋。”

  “可是故老相传,赤松的光芒本该红如夕阳,现在为什么是碧绿色的?”

  “因为它有十九年未饮人血。”噶伦喇嘛道:“杀人无数的利器神兵,若是多年未饮人血,不但光芒会变色,而且会渐渐失去它的锋利,甚至会渐渐变为凡铁。”

  “现在它是不是已经到了要饮血的时候?”小方问。

  “是的。”

  “饮谁的血?”小方握紧剑柄。

  “我的血。”噶伦喇嘛道:“佛祖能舍身喂鹰,为了这种神兵利器,我为何不能舍弃这副臭皮囊?”

  他的声音和态度都完全没有变化,看来还是那么衰弱,却也温和平静。

  小方握剑的手放松了。

  “你要我用这柄剑杀了你?”

  “是的。”

  “你本来要杀我的。”小方问:“现在为什么要我杀你?”

  噶伦喇嘛淡淡的说:“我已是个老人,久已将生死看得很淡,我若杀了你,绝不会为你悲伤,你若杀了我,我也不会怪你。”

  他说的话中彷佛另有深意:“所以我不妨杀了你,你也不妨杀了我。”

  小方又问:“你的意思是不是说,我能杀你,就不妨杀了你,不能杀你,就得死在你手里?”

  噶伦喇嘛不再回答,这问题根本不必回答。

  小方握剑的手又握紧。

  噶伦喇嘛忽然叹了口气,喃喃道:“良机一失,永不再来,再想回头,就已万劫不复了。”说完了这句话,他就闭上眼睛,连看都不再看小方一眼。

  小方却不能不看他。

  他的确已是个老人,的确已不再将生死放在心上,对他来说,死已不再是个悲剧,因为世上已没有任何事能伤害他,连死都不能。

  小方吐出口气,一剑刺了出去!

  这一剑刺的是心脏。

  小方确信自己的出手绝对准确,刺的绝对是在一剎那间就可以致人于死的部分,他不想让这位高僧临死前再受痛苦。

  想不到他这一剑竟刺空了。

  他明明看见噶伦喇嘛一直都静静的坐在那里,明明已避不开他这一剑。

  可是他这一剑偏偏刺空了。

  噶伦喇嘛确实没有动,绝对没有动。

  他的身子还是坐在原来的地方,两条腿还是盘着,脸还是在那一片阴影里,眼睛还是闭着。

  可是就在剑锋刺来的这一剎那,他的心脏的部位忽然移开了九寸。

  他全身都没有动,就只这一个部位忽然移开了九寸。

  在这一剎那间,他身上的这一部分就像是忽然跟他的身子脱离了。

  剑锋只差半寸就可以刺入他的心脏,可是这半寸就已远隔人天,远隔生死;虽然只差半寸,却已远如千千万万里之外,可望而不可及的花树云山。

  一剑刺空,小方的心也好像忽然一脚踏空,落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噶伦喇嘛已伸出手,以拇指扣中指,以中指跳弹剑锋。

  “铮”的一声,火星四激。

  小方只觉得虎口一阵剧震,长剑已脱手飞出,“夺”的一声,钉入了屋顶。

  屋顶上有尘埃落下,落在他身上,一粒粒微尘,就像是一柄柄铁锤。

  他已被打得不能动。

  噶伦喇嘛终于又张开嘴,看着他,眼色还是同样温和阴暗。

  他又问小方:“现在你是不是已经相信我在举手间就能杀了你?”

  小方已经不能不信。

  他已发现这个衰老的僧人,才是他这一生中所遇见的第一高手,不但能随意控制自己的精气力量,连每一寸肌肉,每一处关节都能随意变化控制。

  小方竟完全不知道自己是被一种什么样的武功所击败的。

  神秘的民族,神秘的宗教,神秘的武功。小方还能说什么?

  他只能问:“你为什么不杀我?”

  噶伦喇嘛的回答也和他的武功同样玄秘。

  “因为我已经知道你的来意。”噶伦喇嘛道:“你不是来看那个女人的,你是来杀她的。”

  “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有杀气。”噶伦喇嘛道:“只有决心要杀人的人,才有这种杀气,你自己虽然看不见,可是你一走入此门,我就已感觉到。”

  小方不能再开口。

  他整个人都已被震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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