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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第二部 慕容

  ——年轻的生命,飞扬的神采,无比的信心,异常出众的外貌,富可敌国的家世,只可惜——

  ▼第一章 决战之夜

  八月,十五,中秋,月圆。人呢?人已经流血。月无血,人有。从这个地方看,月光绝对没有灯光灿烂,各式各样的花灯排满在街道上每一个可以悬挂灯笼的地方,使得这个本来应该很安详平静的团圆佳节,看起来竟好像变得有点像是金吾不禁的上元狂欢夜。这个本来已死寂无人的边陲小镇,看起来也变得好像有点像是灯火如昼的元夜花市。遗憾的是,街道上只有灯,没有人。

  人在楼上。四海楼就在这条街道的中枢地段上,就好像是这个小镇的心脏。控制着这个地方呼吸的节奏和血脉的流通,这里每个人都以它为荣。铁大老板端坐在高楼,目光如鹰鹫,样子看起来却如虎豹,正在渴望着痛饮仇敌的血。有很多人正列队在他面前通报。“兵刃检修清点完毕。”

  “灯笼蜡烛油料补充完毕。”

  “人员清点完毕,无缺漏、无病患、无醉酒、无走失、无脱岗。”

  “街道清除完毕,无积水,无障碍!”每一件事部安排妥当了,却没有一个人提起过暗卡中的丝。

  那是绝对保密的,除了那二十九个随时都在准备殉死的丝士外,只有大老板自己和丝路知道这个秘密,就算还有别人知道,那个人现在也没法子把这个秘密说出来了。没有嘴的人,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的,没有脑袋的人,怎么会有嘴?铁大老板和丝路先生的表情虽然很严肃,可是也很镇静从容。对于这一点他们好像一直都很有把握。名动天下的江南慕容,盲而不盲的柳明秋,在他们眼中看来,好像只不过是两只飞蛾而已。他们早已燃起了灯,等着飞蛾来扑火。

  远处有光芒一闪,仿佛有流星陨落,一个人身轻如燕,凌空一掠,自黑暗中掠入灯火辉煌处,再一掠,就穿窗入高楼。他看起来像是个孩子,可是年纪已经有三十六七,他看来像是个还没有发育完全的少女,可是在多年前就已有了胡子。因为他是个侏儒,天生就是个侏儒。只不过他这个侏儒和别的侏儒有几点不同而已。他就姓朱,名字叫做朱儒。他娶了老婆。

  他的妻子叫马佳佳,容貌佳,家世佳,风度佳,修饰佳,服装佳,是江湖中有名的佳人。她的身材尤其是值得赞美的,长腿,耸胸、高腰,就算是最挑剔的男人,也绝对找不出一点缺点来。马佳佳身高七尺一寸,比她的老公朱先生恰巧高了一倍。就凭这一点,朱先生就已经可以自傲的。更令他自傲的是,江湖中人羡慕他的并不是他的妻子,而是他的轻功。他自信他的轻功在江湖中至少也可以排名第八。

  身轻如燕,落地无声,落地时就落在铁大老板身侧。他凌空飞掠,穿窗而入,他的脚尖落地时,他的嘴就在大老板的耳边。铁大爷居然端坐不动,因为他早就知道这个人会来,而且一来就在他身侧耳边。朱儒施展轻功时,“落点”之准,一向都很少有人能比得上的,就算他跃起凌空翻了一十八个筋斗后,他的落足点,还是会落在他刚刚跃起时那个地方,甚至连脚印都可以完全吻合。就像是相恋中的情人的嘴一样,密密吻合,毫厘不差。所以大老板只淡淡的问:“情况怎么样?”

  “情况很好。”朱儒说:“就好像大老板预料中一样,该来的差不多全来了。”

  “差不多?”大老板问:“差不多是差多少?”

  “只差一个。”

  “谁?”

  “柳明秋。”朱儒说:“这个不瞎的瞎子本来一直是个独来独往的人,可是最近却忽然投靠了江南慕容。”

  “为什么?”

  “谁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朱儒说:“更让人想不通的是,他今天居然没有来。”

  铁大老板对这个问题似乎并不大有兴趣,他觉得有兴趣的问题是:“不该来的人来了几个?”

  “一个。”

  “谁?”

  “一个用白巾蒙着脸,穿着一件直统统的白布袍,看来仿佛很神秘的女人。”朱儒说:“慕容是坐着一顶小轿来的,这个女人一直都跟在小轿边。”铁大老板皱起了眉,忽然问朱儒:“你怎么知道这个人是女人?”他问朱儒:“你非但看不见她的脸,连她和身材都看不见,你怎么能确定她一定是个女人?”这个问题是非常尖锐的,而且非常确实,朱儒的回答也同样实际。

  “因为我第一眼看见她就热起来了,全身上下忽然间就热起来了。”朱儒说:“她全身上下我都看不见,可是我那时候的感觉,居然比看见七八十个赤裸裸的漂亮小姑娘还冲动。”这种感觉是很难解释的。朱儒只能说:“她每走一步路,每一个动作,都带着种说不出的诱惑,尤其是她的眼神。”朱儒叹息:“她的眼睛里就好像有双看不见的手,随时都可以一下子就把你的魂魄抓走。”

  他解释得不能算很好,可是大老板和丝路先生部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一个天生的尤物就像是把锥子,不管你把她藏在个什么样的袋子里,它都一样可以把袋子穿透。“你知不知道这个女人是什么来路?”

  “不知道。”朱儒说:“可是我知道她一定是慕容的女人,她一直都跟着他,几乎寸步不离。”─能够让这么样一个女人跟着身边寸步不离的男人,当然是非常突出的。“这一代的慕容是个什么样的人?”铁大老板问朱儒:“他有些什么特别的地方?”

  “这就很难说了。”朱儒在犹疑。他的观察力一向很敏锐,而且很会说话,要形容一个非常突出的人,应该很容易。“这个慕容,好像跟上几代的慕容都不同。”朱儒说:“表面看来,他也跟别的慕容没有什么两样,也是一副自命儒雅,高高在上的样子,脸上也完全没有一点血色,就像是个死人。”

  “不是死人,”铁大老板冷冷的插口:“是贵族。”

  “贵族?”

  “他们常常说,只有最高贵的人,才会有这种脸色,不但要苍白得全无血色,而且更白得发蓝。”铁大老板冷笑:“因为他们这种人,通常都不需要在阳光下流血流汗的。”他不是这种人,他是从汗血中崛起的,他的脸色如古铜,所以他在说起这种人的时候,口气中总是会带着说不出的轻蔑和讥诮。因为他知道,不管他有多大的财势,也换不到这种脸色。因为他只有“现在”和“未来”,却没有“过去”。他的过去是不能提起的,甚至连他自己都不愿去想。一个人如果没有一些温暖美好的回忆,在他逐渐老去,怎么能渡过寒冷寂寞的冬天?朱儒终于明白大老板的意思。

  “可是这一代的这一个慕容,却绝不是这种自我陶醉的人。”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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