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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七


  沈秀认出这女子是自己养在苏州的情人,心中一时惊怒难遏,竟不知如何应对。这时那阴阳怪气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乖乖,先叫一箭双雕,如今又该叫什么?”那个闷闷的声音说道:“还用说吗?当然叫做连中三元。”前者啧啧道:“三元?三鼋?不就是三头王八么?连中三元,岂不是骂这沈公子做了三次王八,不妥不妥,大大不妥。”后者道:“那么你说是甚?”前者道:“应该叫做‘三阳开泰’。”

  “放屁!”后者冷笑道,“男子,阳也,女子,阴也,沈公子一下娶三个老婆,怎么能叫三阳开泰,应该叫做三阴开泰才对。”先一人笑道:“三阳开泰,三阴当是开否,对,就叫做‘三阴开否’。”

  沈秀气炸了肺,只恨被那女子揪住,脱身不得,先来的南京情人见状,亦上前来。二女眼看对方均着吉服,惊怒之余,互生恨妒,撇开沈秀对骂几句,相互厮打起来。

  沈秀狼狈脱身,正想逃回堂上,不料庄外锣鼓又响,且伴有叫骂之声,庄丁入内禀告:“这次来了两支送亲队伍,双方抢着进门,互不相让,竟在庄门前打起来了。”

  沈秀听得脸都白了,饶是商清影好脾气,此时也忍耐不住,迟疑道:“秀儿,到底,到底怎么了?”沈秀忙道:“妈,你别误会,都是别人害我,这些女子我一个都不认得。”说话间,忽见两名身着吉服的美貌女子一先一后奔入庄内,发乱钗横,盖头红绸早已不见,看到沈秀,齐叫一声“公子”,争先抢来,拉住沈秀大呼小叫,各诉委屈。

  商清影益发吃惊,道:“秀儿,你不认得她们,她们为何认得你?”沈秀无言以对,猛然用力一甩,将那两名女子摔倒在地,二女见他如此绝情,均是号啕大哭,边哭边骂。

  这时阴阳怪气的声音又道:“这下五个了,该叫什么?”沉闷的声音道:“五福临门如何?”阴阳怪气的声音呵呵笑道:“果真是五福临门,好福气啊好福气。”

  沈秀怒极,向人群中厉声喝道:“哪儿来的狗东西,给你爷爷滚出来?”不料他一发话,人群复又寂然,众人面面相觑,哪儿分辨得出。

  沈秀正想再骂,孙贵快步走近,在他身边耳语两句,沈秀脸色煞白,两眼努出,盯着孙贵,意似不信。孙贵叹一口气,默默点头。沈秀忙转身道:“爹,妈,我有点儿小事,出庄一趟。”商清影满腹疑窦,欲言又止。沈舟虚忽地冷哼一声,高叫道:“就在这里,哪儿也不许去。”目光一寒,逼视孙贵,徐徐道:“发生什么事?从实招来。若有半字欺瞒,你也知道我的家法。”

  孙贵浑身打个哆嗦,扑通一声跪倒,颤声道:“外面,外面还有五支送亲队伍,都被小的拦住,不让进来。”

  沈舟虚冷哼一声,缓缓道:“让她们都进来。”沈秀失声叫道:“爹爹。”沈舟虚咬着细白牙齿,狞笑道:“破罐子还怕摔么?”沈秀见他神情有异,顿时噤声,退到一旁,惶惑已极,只觉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恨不得脚下便有一条地缝,一头钻进去也好。

  不多时,孙贵引着五个吉服女郎鱼贯而入,其中一女腰腹粗大,已然身怀六甲。沈秀只看得目定口呆,敢情这先后九名女子,无一不是他在东南各地私养的情人,照他的如意算盘,九女各处一方,最好分而治之,近的朝秦暮楚,无日无之,远的数月一会,淫情更浓。沈秀盘桓其中,不减帝王之乐。

  此事至为隐秘,即便沈秀的贴心奴仆,尽知九女住所的也没有一人。但不知是谁神通广大,竟在这个紧要关头让九女齐聚此地。沈秀慌乱之下,认也不是,不认也不是,心中难过到了极点。不料人群中那阴阳怪气的声音又叫道:“这下好啦,十人凑齐,沈公子一天娶十,羡杀旁人。”闷声者道:“这就叫做十全十美呢。”前者嘻嘻笑道:“哪儿有这样的好事,我看该叫十面埋伏,楚霸王拔山扛鼎,也是抵挡不住。”

  沈秀敢怒不敢言,忽听沈舟虚冷笑一声,慢慢道:“二位何必藏头露尾,不妨出来一见?”人群中寂静时许,忽听头顶上有人噗哧一笑,扬声道:“张甲,刘乙,沈天算叫你们呢?”众人大吃一惊,抬眼望去,但见不知何时,头顶屋梁多了一人,头戴斗笠,左腿下垂,右脚搁在梁上,半躺半坐,举着一只红漆葫芦,对口长饮。

  忽听两声长笑,人群里走出两人,一高一矮,一起向沈舟虚施礼,高的阴阳怪气道:“小的张甲。”矮的闷声道:“小的刘乙。”张甲笑道:“方才的话都是梁上那位老爷教的,沈天算不要见怪。”

  沈舟虚知他二人以甲乙为号,必是假名,又见二人气度渊沉,分明都是武学高手,略一沉默,向那梁上男子笑道:“敢问足下尊名?”梁上那人笑道:“我姓梁,号上君。”

  沈舟虚淡然道:“你弄出如此闹剧,莫非与我沈家有仇?”梁上君笑道:“仇是有点儿,但我这次来,却是主持公道。”沈舟虚道:“何为公道?”梁上君道:“这九个女子都是沈公子的相好,同床共枕,亲密无比。既要娶亲,就该一并娶了。如不然,岂非始乱之,终弃之,败坏了你沈天算的好名声。”

  沈舟虚道:“你说她们都和小儿有染,可有凭证?”梁上君道:“要凭证么?这个好办!”当即哈哈一笑,扬声道:“你们九个,谁能说出凭证,谁就能和沈公子成亲。”

  “有!”九女纷纷抢着道,“公子胸前,刺了一个‘渐’字。”

  “胡说八道。”沈秀脸色惨变,“梁上君,你唆使她们诬陷本人,天理不容。来人啊,将这些人统统抓起来。”喝叫未绝,陆渐晃身而上,五指张开,嗤的一声将沈秀胸口衣衫扯了下来,只见雪白胸脯上,果然刺着一个鲜红的“渐”字。陆渐咦了一声,面露讶色。众人更是一片哗然,稍有头脸的宾客纷纷起身,拂袖而去。

  沈秀羞怒交迸,反掌劈向陆渐,却被陆渐攥住手腕,沉声道:“这个‘渐’字,谁给你刺的?”沈秀怒道:“关你屁事。”陆渐喝道:“你说不说?”手上用劲,沈秀立时痛叫道:“哎哟,妈,哎哟,妈……”

  商清影本来心乱如麻,听见沈秀惨叫,又觉心软,锐声道:“放开他,这字,这字是我刺的。”陆渐瞧她一眼,呆了呆,放开沈秀,走到姚晴面前,说道:“阿晴,你看清这厮的面目了吗?随我走吧,呆在这儿,徒自受辱。”说罢不由分说,攥住姚晴皓碗,步履如飞。姚晴身不由主,跌跌撞撞,跟在他身后。二人出门,竟无一人阻拦。

  到了庄外僻静处,陆渐方才停下,回头道:“阿晴……”话未说完,素影晃动,左颊重重吃了一记耳光。陆渐愣住,忽见姚晴扯下盖头,恨恨望着自己,秀目红肿,脸上泪痕犹湿。

  陆渐怔然道:“阿晴,你,你干么打我?”姚晴咬牙道:“这下……你欢喜了么?”陆渐道:“我欢喜什么?”姚晴跌足怒道:“你带人捣乱,害我嫁不了人,还出尽了丑。哼,你以为我不嫁沈秀,就会嫁你?”

  陆渐黯然苦笑,摇头道:“我不奢望你嫁我。但你嫁的人应该聪明正直,一心一意。沈秀衣冠禽兽,你嫁给了他,哪会有好日子过?”

  姚晴冷冷道:“他是三心二意,你就是一心一意?我愿嫁谁就嫁谁,你又不是我爹,管得着么?更何况……只要能得到天部画像,别说嫁给沈秀,就是嫁给猫儿狗儿,我也不在乎!”说着说着,眼眶泛红,又流下泪来。

  陆渐只觉呼吸艰难,凄凉之意涌上心头,惨笑道:“难道说,那八幅画像竟比你自己还重要,为了天下无敌,你,你宁愿作贱自己?”

  “那又怎样?”姚晴伸出袖子,狠狠揩去眼泪,“我就要八图合一,天下无敌。怎么?你害怕我厉害了,不好对付吗?”陆渐道:“哪里会呢?你变厉害了,我欢喜还来不及。”

  “口是心非。”姚晴冷笑道,“你们这些臭男子,个个喜新厌旧,好色无厌。就象你这傻子,没本事的时候满嘴甜言蜜语,一旦武功好了,就开始三心二意。哼,将来我练成神功,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你们这些负心薄幸、自以为是的臭男子统统杀光,一个不留。”说着拂袖便走,陆渐方要追赶,姚晴忽从袖里掣出一把匕首,声色俱厉:“不许上来,再上前一步,我就死给你看。”

  陆渐见那匕首抵住白嫩颈窝,不觉又是心惊,又是颓丧,忖道:“她宁可自尽,也不肯见我吗?”想到这里,心中酸楚不胜,叹道:“阿晴,你别胡来,我不动就是。”

  姚晴深深看他一眼,忽觉心酸难抑,心知再作停留,势必又要哭将出来,忽地冷哼一声,收起匕首,逝如轻烟,飘然去了。

  陆渐呆立当地,目视窈窕倩影消失在道路尽头,猛然间眼眶一热,泪如雨落。

  伤感之际,忽听啧啧有声传来,陆渐大吃一惊,抹泪望去,忽见一人头戴斗笠,坐在远处树下喝酒。陆渐认出这人正是在“得一山庄”捉弄沈秀的梁上君,不由怪道:“怎么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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