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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六


  商清影初时只有怒意,但瞧陆渐神色如此愁苦,俨然遇上极伤心的事情,又不觉心中微软,回头问道:“秀儿,你认得他么?”沈秀面如死灰,躲在商清影身后,闻言忙道:“我认得他,他和孩儿一样,都喜欢姚师妹,但师妹最终垂青孩儿,这人心中不忿,故来寻衅。”

  商清影才知这陆渐竟是为情所困,无怪悲愁至此,想到这里,更觉同情,苦笑道:“你难道不明白么?情之一物不可勉强。姚姑娘只有一身,不能嫁给两人,既然选了秀儿,便会与他白首偕老。你再伤心难过,也没用处,我劝你还是早早离开,若不然,待会儿官差一到,可就糟了。”

  “不行。”陆渐摇头道,“你儿子人面兽心,我不许阿晴嫁他。”

  “闭嘴。”商清影玉面涨红,厉声道:“你嫉妒秀儿也就罢了,如此血口喷人,不嫌无耻吗?”陆渐道:“我哪儿有血口喷人……”他指着沈秀,定一定神,大声道,“他杀害老人、勾引尼姑、趁着荒年囤积谷米,高价卖出,害死无数百姓……”

  堂上一阵哗然,众人纷纷摇头,商清影更觉陆渐胡搅蛮缠,可恶已极,些微好感也损失殆尽,大声道:“你要诋毁秀儿,也该寻几个好些的理由。你说他杀害老人,真是胡说,秀儿平日最是尊老,见了穷苦老人,都要赠送银两;至于勾引尼姑,更是荒唐透顶,秀儿对姚姑娘的一片痴心,谁会看不出来?至于囤积谷米,更不对了,你瞧庄外,大婚之余,秀儿也不忘赈济灾民,普天之下,又有几个人做得到……”

  陆渐道:“他,他……”他不善辩论,一时间不知如何措辞,只涨得面红耳赤,沈秀见状,胆气略粗,扬声道:“不错,姓陆的,你这么污蔑本人,可有什么凭证……”商清影闻言,回头看他一眼,眼里流露怜爱之色,转头再瞧陆渐,冷冷道:“是啊,你有什么凭证?举头三尺有神明,这么欺心枉理的话,你怎么说得出来?”

  陆渐明知沈秀底细,说到证据,却是一件也无,空自心中气恼,却无半点儿法子,情急中,恨不得将心也掏出来,示与众人,眼瞧着沈秀面露诡笑,心中更怒,喝道:“姓沈的,你还在假话连篇,若不吐实,我,我叫你好看。”

  沈秀一惊,急往后缩,商清影用身子将他挡住,瞪着陆渐,眉间透着无比坚毅。陆渐本想动武,见这情形,大感踌躇。这时忽听沈舟虚徐徐道:“世间万事,均说不过一个理字。陆道友,你是金刚传人,当世高手。金刚一脉虽是空门,但历代祖师济世救人,道德渊深,从不胡作非为。你今日擅闯婚堂,强夺人妻,更肆意污蔑劣子。所作所为,伤天害理,金刚一派历代祖师地下有知,不知该当做何感想。”

  陆渐一愣,大声道:“沈先生,你这话不对,沈秀做得事,别人不知道,你号称‘天算’,会不知吗?”沈舟虚微微摇头:“我知道什么?我只知道,劣子性子虽有些不好,但重情爱物,心怀慈悲,你说的那些事情,尽都是空穴来风罢了。”商清影闻言,心中大慰,望着沈舟虚,含笑点头。

  陆渐只觉脑子里嗡嗡作响,倏一晃身,已至沈舟虚之前,劈手揪住他的衣襟,喝道:“你说谎。”沈舟虚任他拽着,笑道:“怎么,陆大侠,你连我这断腿的瘸子也不放过?也罢,足下既是金刚传人,武功盖世,要打要杀,悉听尊便。”

  陆渐脸色涨紫,道:“我,我……你,你……”蓦地如泄气的皮球,颓然放手,踉跄后退两步,回望四周,只见人人望着自己,无不露出鄙夷之色。陆渐心中茫然无比,掉头望着姚晴,喃喃道:“阿晴,你怎么不说话,你明知沈秀不是好人,为何还要嫁他?”

  大红盖头璎珞低垂,经风一吹,轻轻摇晃,色泽变幻莫测。姚晴始终一动不动,寂如木石。刹那间,陆渐心底里泛起一阵绝望,只觉眼前发黑,喉咙腥甜,蓦地屈膝跪倒,哇的吐出一口鲜血。

  见他吐血,众人好不惊奇,议论纷纷,就在这时,忽听庄外锣鼓声喧,唢呐高唱,乐声中透着几分喜气。一个庄丁神色慌张,快步奔到堂前,结结巴巴地道:“不好了,不好了。”沈舟虚道:“慌张什么?”

  那庄丁道:“庄外又来了一支送亲的队伍,花轿鼓乐,一样不缺,直往山庄里乱闯。问他们做什么,他们,他们说……”忽地瞟了沈秀一眼,欲言又止。沈舟虚不耐道:“说什么?”

  那庄丁似哭似笑:“他们说,是给少爷送新娘子来了。”

  “胡闹!”沈舟虚脸色陡沉,“新娘子不就在堂上吗?”问答之际,庄前人群骚动,让出一条道路,十来个仆婢、轿夫拥着一个吉服女子,娉娉袅袅向喜堂走来。

  沈舟虚眉毛挑起,沈秀却是按捺不住,一个箭步蹿下婚堂,厉声道:“哪儿来的臭贼,胆敢消遣沈某?”话音未落,那新娘嘤咛一声,掀开盖头,媚声道:“沈公子,你好没良心,就不认得奴家了?”

  沈秀定神一瞧,心中咯噔一下,雪白额头渗出密密汗珠。敢情这女子是他在南京私宅中偷养的情人,此女原是青楼女子,全无礼数,此时趁机掀起盖头,左顾右盼。

  沈秀心念疾转,蓦地将脸一沉,高叫道:“哪来的野婆娘,谁认得你了?”那女子见他一反往日温柔,声色俱厉,顿时心中委屈,双眼一红,滚下泪来,道:“不是你让人来说今日娶我入门么?怎么,怎么突然又不认了。”沈秀双眼喷火,若非众目睽睽,定要将这女子拽过来,狠狠抽上两个嘴巴,当下低吼道:“少胡说,从哪儿来,回哪儿去,不然叫你好看!”

  这时忽听人群里有人阴阳怪气地道:“沈公子好福气,一天娶两个老婆。”另一人闷声道:“你懂什么?这叫一箭双雕。”先一人笑道:“一箭双雕固然好,就怕公子爷箭法不行,射上十箭八箭,也射不中一雕。”

  沈秀大怒,睁圆俊眼,向人群中努力搜寻,谁知那二人说到这里,忽地沉寂,一眼望去尽是人脸,分不出言者是谁。方觉烦躁,忽又听庄外锣鼓喧天,沈秀心觉不妙,忽见一个庄丁又闯进来,锐声叫道:“不好了,又来一队送亲的。”

  堂上宾客哗然,无数目光凝注门首,又见七八名仆婢拥着一个吉服新人,冉冉入庄。那女子凤冠珠帘,绰约看见沈秀,悲呼一声,向他扑来。沈秀如避水火,匆忙闪开。女子未能纵身入怀,一把揪住他的衣角,哭哭啼啼道:“公子你好狠心,半年也不来见我,天幸你还有良心,派人接我成亲。要是,要是再过几日见不着你,我,我便死给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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