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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六


  想着哈哈大笑,迈步前行,不久入了桐城,问明路径,来到城东“真字绸庄”。这货栈是桐城首富赵守真开设,从生丝到绣货,无不收罗转卖,方圆数百里的蚕农织户均知赵大官人的大名。此时绸庄门庭若市,客商进进出出,落到谷缜眼里,这些客商分明不再是人,而是一个个大元宝,骨碌碌滚进庄内,谷缜一旁瞧着,心中十分惬意。

  立了片刻,谷缜走上前去,门前早有伙计看见,瞧他衣衫脏破,当即拦道:“叫化子,做什么?”

  “能做什么?”谷缜笑道,“自是买绸缎了。”那伙计心中狐疑,瞧了谷缜一眼,道:“本庄只做大批买卖,少于一百斤生丝、五十匹缎子的生意,断然不做。若要买缎子做衣服头巾,奉劝你沿街直走,转过街角,左边正数第三间便是一家绸缎铺。”

  谷缜见这伙计眼角势利,便笑了笑,道:“所谓狗眼瞧人,你怎么就知道爷爷不做大批买卖。怕只怕,我买得起,你卖不起。”

  那伙计鼻子里哼了声,一副懒得理人的模样。谷缜看他一眼,径直入内,那伙计伸手去拦,谷缜将身一晃,伙计拦空,谷缜已到他身后,快步穿过人群,蓦地跳起,大喇喇往柜台上一坐,叫道:“掌柜,掌柜。”

  满堂皆惊,一众伙计掌柜叫骂起来,尽往前拥,谷缜一只泥脚踩住柜台,高叫道:“怎么,这庄子是卖缎子的铺子,还是打架的武馆?”

  众人均是一愣,那掌柜分开人群,上前道:“阁下要买缎子?”谷缜笑道:“不错,先买五万匹缎子来揩脚。”

  那掌柜面露愠色,喝道:“你这汉子太无礼?别说小庄没有五万匹缎子的存货,就算是有,哪有卖给你揩脚的道理?”

  “到底是小本经营!”谷缜笑道,“也罢,便不为难你了。这样罢,我买一匹缎子,你怎么也要卖我。”

  那掌柜不耐道:“好好,伙计,给他一匹,打发他出门。”果有伙计拿来一匹彩缎,谷缜瞧也不瞧,丢在一边,笑道:“打发叫化子么?爷爷要的缎子,与众不同。”

  那掌柜见他衣衫虽破,言谈举止却不同凡俗,心中微觉奇怪,忍不住道:“怎么不同?”谷缜道:“我要的缎子,长五丈,宽四尺,重半两,你庄里有么?”

  那掌柜脸色微变,目光闪烁半晌,摇头道:“哪有这种缎子,五丈长,四尺宽的缎匹,少说也有一斤来重,若说只重半两,闻所未闻;敝庄店小货贫,更无这等宝贝。”

  谷缜笑了笑,说道:“你没有,赵守真有啊。”

  那掌柜脸色又是一变,迟疑道:“敢问足下是……”谷缜笑道:“你管我是谁,只管告诉赵守真,有人向他讨‘天孙锦’来了,若不给,便拿二万两银子出来。”

  那掌柜心中七上八下,惊疑不定。原来赵守真确有一幅“天孙锦”,长五丈、宽四尺,丝质奇特,不足半两,织造之美,巧夺天工。赵守真引为镇宅之宝,知者极少,这人公然来讨,要么是仇家,要么便是赵守真极要好的朋友,若是朋友,眼下得罪不得。当下不敢怠慢,只得道:“足下若不报身份,我怎么与主人禀告?”谷缜笑道:“你只管跟他说,八字头的爷爷来了。”

  掌柜微一怔忡,目有怒色,但他久历商海,不知谷缜底细,不敢妄动,当即找来一名伙计,交代两句。

  那伙计去后,谷缜仍跷腿坐在柜上,嘻嘻哈哈,绸庄内外,凡人均比他矮了一头,就如柜台上供着的一尊菩萨,引得人人侧目。

  谷缜闹了一阵,顽心稍颓,正觉无聊,忽见门外进来三人,老少不一,三人见谷缜坐着柜台,也是惊愕,随即微微皱眉,当先一人叫道:“店家,给我六十匹上好彩缎。”

  谷缜眼利,三人一来,便瞧见他们腰上均绣了三道银线,正是先天“乾”卦的图案。谷缜认得这图案是西城天部的标志,但凡西城弟子,部主以下分为金银紫青四品,这三人带绣银丝,品位不低,现身此间,必有所图。

  思忖间,掌柜已调来锦缎,那三名天部弟子付了帐,将锦缎搬上备好马车,打马去了。

  谷缜心中好奇:“天部沈瘸子以下,没有一个好货,如此鬼鬼祟祟,料也无甚好事。”想着跳下柜台,步出门外,忽见一人一骑飞奔而来,瞧见他便高叫道:“谷爷,谷爷。”

  谷缜笑道:“你老这么叫,令爱怕是不大高兴。”原来那人读音不准,谷字读成平声,听来就如“姑爷”一般。

  那人啼笑皆非,跳下马来,骂道:“你这人真是天生的强盗,又要我的宝贝,又要我的银子,如今还打我女儿的主意,可惜这主意岔了,赵某连生三个,都是儿子。”说罢哈哈大笑。

  庄内的掌柜伙计,均从堂中出来,向那人行礼,那人正是绸庄主人赵守真。

  谷缜微微一笑,说道:“宝贝、银子暂且不说,先借你宝马一用。”说罢夺过缰绳,翻身上去,笑道:“二万两银子暂且记下了,待我忙过这一阵,再来领取。”

  赵守真目定口呆,张口欲问,谷缜早已挥鞭打马,比箭还疾,一溜烟钻出南门,遥遥望见那辆马车奔驰正急。谷缜远远尾随,行了约莫五十里地,马车停在道边,道旁苍松错列,绿意森森,林前聚了二三十名天部弟子,为首一人,正是沈秀,他俨然首领装扮,襟带逍遥,料来脚伤未愈,左手拄杖,右手摇着一把羽扇,左右麾指,念念有词。

  谷缜远远下马,藏在草中,见状轻啐一口,暗骂道:“这龟孙子尽学他乌龟老子,羽扇纶巾,当自己是诸葛孔明么?”又想,“这厮从来不安好心,这回召集部众,不知有甚阴谋。”心念未绝,忽见一名天部弟子疾逾奔马,沿官道奔到沈秀身前,诉说几句,沈秀将手一挥,天部弟子呼地散入两旁松林,立时大道空旷,寂无一人。

  谷缜正奇,忽听鸾铃声响,掉眼望去,远处来了一行人马,居中马车锦幄绣缰,两名驾车男子,均为东岛弟子,施妙妙、谷萍儿各骑白马,一左一右,护着马车。

  谷缜顿时悟及,沈秀设伏在此,必是针对这东岛一行,而瞧目下情形,施妙妙等人全然不觉。

  一念及此,谷缜心中大急,暗忖若是露面提醒,不啻于自投罗网;若要留书提醒,又为时势不容;虽说施妙妙无情,谷萍儿无义,但要他眼睁睁瞧着二人落入沈秀陷阱,却又十分不忍。

  眼见车马逼近,谷缜忽将北落师门丢在一边,低声道:“贼猫儿,藏在此间,不要出来。”那猫瞥他一眼,蜷在草中,眯眼瞌睡。

  谷缜见它听从,舒一口气,蓦地跳入附近水田,只一滚,满身满脸都是污泥,又将头发披下,搭在脸上,而后夺地跳至道中,哇哇大哭,边哭边是满地乱滚,泥灰裹身,益发脏污难辨。

  东岛诸人吃了一惊,一名东岛弟子喝道:“臭乞丐,你疯了么?”

  谷缜披头散发,浑身泥浆,绝似落魄乞儿,听到骂声,只是哭着翻滚,从左到右,从右到左,始终占住道路,不令东岛马匹经过。

  那弟子大怒,跳下马来,取鞭欲抽,忽听施妙妙道:“住手。”纵身下马,看看谷缜,皱眉道:“你这人,哭什么?”言语间大有怜悯之意。

  谷缜听得心头一暖,借势装疯,大叫道:“我不活啦,不活啦!”

  施妙妙怪道:“好端端的,你怎么不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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