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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宁不空一边说,一边以内劲点刺陆渐的“角脉”诸穴,除了左角穴,还有右角、大角、天门、天田等穴,陆渐只觉宁不空那股如针气劲每刺一下,都仿佛刺在体内至深至秘之处,牵魂动魄,不自禁涕泪交流,极为狼狈。

  宁不空指点完穴道,再传授陆渐存神炼气之法,命他逐穴修炼。但陆渐每练一穴,便觉该穴位仿佛一个无底深渊,周身气血均随神意所聚,自那穴下泻走,身子一时虚若空壳,奇痒难煞。每当此时,便觉宁不空向穴内打入一小股真气。不知怎地,真气一旦入体,不仅那苦状烟消云散,抑且身心充满极大喜悦。

  这种奇感,陆渐生平未遇,只觉忽而难受无比,忽而快感如潮,以至于修炼时,他无时无刻不盼望宁不空注入真气,若不然,便觉心中空虚,周身奇痒,难受到骨子里去。

  待到四更时分,二人练完“角脉”,宁不空说道:“今日到此为止,明日你且将‘角脉’练熟,后天我再教你修炼‘亢脉’。”

  陆渐回到床上,忍不住再运神意,修炼“角脉”,一经修炼,那奇痒空虚便汹涌而来,继而快感又生,两种异感势如水火,逐穴交替,直到走完“角脉”,始才消散。陆渐对那空虚奇痒之感又恨又怕,而对那喜悦满足、飘飘欲仙的快感却又极为迷恋,以至于运功不辍,彻夜不眠。

  到得次日正午,鹈左卫门忽又闯入舱内,满脸怒气,打断陆渐练功,嚷着与他再赌。这次的赌注却是随身长刀,专赌那支输掉的鸟铳。陆渐见他气势汹汹,欲拒不能,当下两人各持钓具到舷边垂钓,其他倭人仍为见证。

  陆渐无心钓鱼,只想早早钓完,回去练功,但不知为何,他今日感觉锐利,水流微有波动,便能知觉。结束之时,鹈左卫门输了十尾鱼之多,输掉长刀。

  鹈左卫门大怒,逼迫陆渐再赌,此次赌注为太刀一柄、铅丸一袋、火药一斤。陆渐只好以长刀、鸟铳下注,又钓一个时辰,鹈左卫门的刀丸火药尽数输了,不觉红了眼,还要设法逼赌,忽见宁不空踅出舱来,喝令陆渐回舱识字。鹈左卫门对宁不空甚为忌惮,只得悻悻作罢。

  回到舱中,陆渐识字之时,仍想着练功。宁不空察觉道:“你想炼功么?”陆渐一怔,讷讷地道:“你怎么知道?”

  “也罢,你先去练功。”宁不空淡然道,“待练完了,再来识字。”

  陆渐喜不自禁,坐回床上修炼,随那体内异感忽忧忽喜。但随着他不断修炼,那空虚奇痒之感越发长久,而快感又越发短促,练到第六遍时,倏地快感全无,尽陷于空虚奇痒之中。陆渐忍不住失声惨叫,忽觉右手一热,一股暖流涌入“角脉”,立时快感又生,压住那股奇痒。

  陆渐心知必是宁不空出手相救,只盼他勿要撒手,不断注入真气。却听宁不空冷哼一声,说道:“知道厉害了么?平日若无宁某护法,不可妄练此功。”当下撤了真气,喝道,“来识字吧。”

  陆渐本想求他多度一些真气,又觉难以开口,无奈之下,只得下床识字。

  到得次日,宁不空仍是待到入夜,才将“亢脉”炼法教给陆渐。陆渐每炼一脉,那般大苦大乐便增长一分,修炼进程也与“角脉”一般,初时苦乐交替,继而苦多乐少,乃至于有苦无乐,非得宁不空注入真气不可。

  不知不觉间,陆渐对宁不空怨恨尽消,大生依赖之心,每次见他,便觉欣喜。其后两日,陆渐足不出户,练功不辍,是以进境极快,渐渐练至“苍龙七脉”的“尾脉”,这期间的苦乐相生,委实无以言表。

  这日清晨,陆渐尚在梦中,便听喧哗,张眼一瞧,忽见鹈左卫门领了几个倭人进来。三日不见,鹈左卫门两眼泛青,双颊凹陷,越发显得容貌狰狞。

  忽听宁不空道:“来做什么?”鹈左卫门忙道:“先生,我们找小孩出去玩。”宁不空沉默片刻道:“也好,早去早回,我还要教他识字。”

  鹈左卫门大喜,拽着陆渐出门,狞笑道:“小孩,再去钓鱼。”陆渐摇头道:“我不跟你赌了,鸟铳、长刀都在,你拿回去就是。”

  鹈左卫门大怒,喝道:“我是大和武士,输了就要堂堂正正赢回来,你再说这话,我砍你的头。”他长刀、太刀均已输光,便从同伴手里借了刀,在陆渐眼前比划。

  陆渐被他凶焰所慑,只得答应再赌。鹈左卫门这才转怒为喜:“小孩子的这才听话,但今天咱们的要大赌,还要先立规矩,既然钓鱼,就不许走来走去,只许坐在原地,若是起身走动的,那便算输。”说罢,咧嘴大笑。原来鹈左卫门连输两场,不但输光了兵器,还被同船伙伴耻笑,可说颜面尽失。他羞愤欲死,便细想为何屡赌屡输,苦思了三天两夜,终被他想出了症结所在,敢情钓鱼之时,陆渐总是走来走去,每换一个地方,便有大鱼上钩,反之自己枯坐一地,久久无鱼咬饵了。

  鹈左卫门一朝想通,欣喜欲狂,立意挣回面子,故而立下规矩,迫使陆渐不得更换钓位,又说道:“今日的赌注要下大些,我的赌注是这条船上归我的那份唐绸,还有我的儿子。我输了,唐绸的归你,儿子给你做仆人。”

  陆渐吓了一跳,忙摆手道:“绸缎和你儿子,我统统不要。”

  “不要的不行。”鹈左卫门两眼瞪圆,“我的赌注有物有人,你的赌注也要有物有人,物品就是我前几次输给你的东西,人就是你自己,你输了,要做我的仆人。”鹈左卫门赌性极大,为挽回面子,不惜押上儿子,也要将陆渐连人带物一并赢过,一则可以大大羞辱陆渐一番,以消败北之恨;二来也好在同伴面前大大风光一次,挣回所丢面子。

  陆渐见这鹈左卫门如此蛮横,又气又急。鹈左卫门见他愁眉苦脸,心中得意,用倭语对同伴说道:“小孩害怕了呢,他一害怕便钓不起来鱼,今天我鹈左卫门必胜。”众倭纷纷拍手大笑。

  为表公正,鹈左卫门又命人写了两份赌约,强摁着陆渐按了手印。继而两人在船舷坐定,各垂钓饵。鹈左卫门今日运气大好,旗开得胜,先钓一条,众倭人齐声叫好。

  陆渐却是心神不定,一则此次赌局事关自身,关心则乱;二来这种钓法拘泥呆板,既不能分辨水流,又不能猜测鱼势,势难如以前那般轻易取胜。鹈左卫门却是手风极顺,不一阵,便接连钓起大鱼,心中得意无比,再瞧陆渐一条也没钓上,便嘻嘻笑道:“小孩子没本事啦,早点认输,做我的仆人挺好,天天给你吃饭团,喂得你白白胖胖的,像小猪一样。”

  陆渐被他如此讥讽,血涌双颊,好胜心起:“我就不信,会输给你这个又矮又胖的大胡子。”当即屏息凝神,观看浮子,不料半晌无鱼咬饵,反之鹈左卫门连连得手,每钓一条,便拿言语奚落,扰乱陆渐心神。

  陆渐大觉奇怪,仔细一瞧,恍然大悟,敢情鹈左卫门用的饵与自己的饵看似均为虾饵,实则不然,鹈左卫门用的是活虾,给自己的饵却是已经发臭的死虾,相较之下,海中的鱼自然都咬活饵了。

  陆渐没得心头一乱,他有生以来从未遇上过这种情形,不但赌约关系自身自由,抑且对手使诈弄鬼,存心要让自己大败亏输,一时委屈至极,双眼酸楚,微微泛红。众倭人见状均想:“输了就哭,到底是小孩子。”纷纷相顾大笑,放声嘲讽。

  陆渐虽听不懂倭语,但瞧众人神情,便知在笑话自己,不由将心一横道:“你们都想瞧我哭,我偏偏不哭。”展袖抹泪,继续垂钓。此时鹈左卫门已钓上八条大鱼,胜券在握,望着他嘻嘻直笑,陆渐只当不见,专注精神垂钓。蓦然间,他心头微动,生出怪异之感,握竿的双手分明感到:海水幽邃,摇光掠影,鱼群斑斓如锦,在饵边徘徊不定。

  这种景象并无奇特之处,奇的是这景象并非陆渐双眼所见,也不是他心中所想,而是来自双手的感觉。大凡人等,若想在心中浮现种种情景,要么是眼睛瞧见的,要么是凭空想象出来的,而用手去“瞧”一副图景,却是常人永生未有的感受。这种感受怪异绝伦,无法以言语形容,陆渐初时惊诧,继而不敢相信,待他惊醒时,鹈左卫门已钓起十条大鱼,胜券在握,望着陆渐满面笑容。

  陆渐此时即便钓上鱼来,时间也已不及,当下吸一口气,闭眼凝神,倏忽间,他的双手又“瞧见”了海中情景,千真万确,历历分明。陆渐忍不住微微晃动虾饵,送到一条海鱼嘴里,饵既到嘴,那只海鱼张口便吞,陆渐急忙举竿,哗啦一声,一条尺许鲷鱼跳浪而出。

  陆渐垂钓已久,钓起一条鱼来,也不足为怪,群倭有心捣乱,纷纷发出嘘声,想扰得他钓不上第二条。

  陆渐却是又惊又喜,再度挂上鱼饵,抛入海中,控饵递到海鱼嘴边。鱼类乃无知之物,口边之食无有不吃之理,须臾间陆渐连连得手,钓起三条大鱼。鹈左卫门瞧得目定口呆,咕哝几声,专注精神,欲要再钓几条,拉开二人差距。

  陆渐见状,灵机一动,将浮子栓得更高,并取下发髻上的一支铁簪,系在钩上,如此一来,鱼钩便可沉得更深。他将钩饵远远抛出,沉在鹈左卫门的钩饵附近,但凡有鱼要咬鹈左卫门的饵,陆渐便抢先控饵,送到海鱼口中,钓走该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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