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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六


  傅小天點頭說道:「九指追魂蒼五老,我和他有過一面之緣……」略一沉,問道:「武林帖上約的是那一天?什麼時候?」

  「糊塗。」呼延灼「叭」地一掌拍上自己後腦,赧笑說道:「不是侯爺提起,我險些給忘了,是十天之後,七月十五夜初更時分。」

  傅小天沉吟說道:「七月十五夜,初更,巫山神女峰下葫蘆谷,他這是要做什麼?……」抬眼望了望呼延灼,頗為勉強地一笑說道:「老弟,恕我不能招待,也沒法請你下去坐坐,偏勞之處,容我後謝。」

  呼延灼笑道:「侯爺說那裏話來,能為侯爺跑腿,那是丐幫的無上榮寵,以後如有差遣請隨時吩咐,侯爺,我告辭了。」一抱拳,如飛掠入夜色中。

  傅小天招了招手,又無力地放下,面上神色更形凝重,濃眉深蹙,環目呆呆地望著茫茫的夜色出神,虯臀顫動,口中喃喃:「我早料你不會長此雌伏,卻沒有料到你會動得那麼快……」

  「我不怪你,老弟,換成是我,我也是會早早謀動的;也許,我比你動得還早、還快……」

  「我負疚自請出京,為得就是找你要回那兩樣東西,可是我沒有這麼做,只因為我敬你、惜你,我已經愧對朝廷了,只要你長此不動,咱們交情還能維持下去,而如今,唉……」

  「老弟,我現在也有既生瑜、何生亮的感覺,那倒不是嫉才,而是悲憤恨天!為什麼蒼天偏偏要把你我都降生在這個時代?為什麼不一早一晚?又為什麼你我那麼偶然地認識了,不認識不很好麼?那樣你我都可以放手去做了,還有,可憐的梅霞,她介於你我之間,已經夠可憐的了,現在她怎麼辦?你讓她偏袒那一方?……造物作弄人,天!你何其忍心?……」

  這些都是他的心聲,他埋藏已久的心聲,天知道他多麼懼怕這一天的到來;然而,事實是冷酷的,他認為這一天終於來到。

  這難道就是天意?冥冥中早定的天意。

  薛梅霞,這脆弱的可憐人兒,她的一生遭遇真的那麼悲慘麼?

  兩虎相鬥,必有一傷!試問,這兩位蓋代奇男倒下其中任何一個,她還會偷生麼?活下去又有什麼意思?

  這,能不令人心碎腸斷,放聲悲哭,一掬同情之淚麼?

  縱然鐵石人兒也會垂淚,何況那有血有肉的天下有情兒女?

  這是誰的過錯?

  恐怕只有天知道。

  傅小天全身顫抖,環目赤紅,嘴角滲血,鬚髮俱張,神情怕人。

  他想狂笑,笑不出一聲。

  他想痛哭,哭不出一滴眼淚。

  他腦中一片空白,也一片紛亂,他只知道他自己快要爆炸了。

  難怪,天人交戰,痛苦難當,誰在這時候不感覺血脈賁張,五內欲焚?

  他還考慮著下屋後,今晚,或者明早甚至於後天,怎麼對薛梅霞啟口?他不敢說,事實上,又不能不說,她知道這件事終究瞞不了她。撼山推嶽不會覺得太難,唯獨這件事,他覺得難得無法應付。

  驀地,他濃眉倒豎,環目暴張,雙道烈火般的赤芒電射而出:「老弟,原諒我,傅小天我身為人臣,不能不忠不孝。從此反友為仇,水火難容,不是你倒下去,便是我躺在你腳下,最好你我同歸於盡;否則我愧對朝廷,無顏見地下祖宗,天下唾棄,貽羞妻兒,你也會看不起我。」

  他盡量地使自己心情趨於平靜,然後才躍下屋去,緩緩地走回屋中。

  屋中,薛梅霞依舊假裝酣睡,連轉個側都未曾。

  望著酣睡中的愛妻,傅小天強抑平靜的心情突然起了變化,猛然湧起無比的悲痛、無限的愛憐;這悲痛、愛憐剎那間化為英雄淚湧上環目,險些奪眶。

  過了一會兒,他又把這些強抑下去,暗暗一嘆,輕輕說道:「霞,聽我說,我知道你沒睡,起來陪我談談好麼?」

  傅小天果然不是糊塗人,他竟知道薛梅霞也難成眠。

  既然已經被夫婿識破,薛梅霞怎好再裝下去,嬌靨緋紅。

  帶著一絲既柔婉又窘迫的笑意,緩緩地轉過身,坐了起來,望了望面色陰沉、眉鎖憂鬱的傅小天,道:「小天,原諒我,我無意讓你為難。」說著,掀開紗帳,坐到床邊。

  傅小天微微抖動的唇邊,勉強擠出一絲笑意,笑得令人心酸腸斷,道:「謝謝你,本來這件事我是打算暫時瞞住你……現在事情有了變化,我不能不讓你知道。」

  薛梅霞望著夫婿的臉色,忍不住心驚肉跳,心底突然冒起一絲不祥的念頭,她好像有預感,極大的噩運就要降臨在她的身上,她知道這噩運是無可避免的,總有一天會來。表面上她依然很平靜,微笑說道:「小天,別勉強,我不會計較這些。」

  傅小天似是沒有聽到她這句話,有點呆癡地緩緩說道:「原先,我是想暗中幫幫他的忙,而現在……我要跟他正面為敵了。」

  薛梅霞這才意會到了是怎麼回事,再也無法強裝平靜,嬌靨上神色霍變,一震站起,聲音顫抖地急急說道:「小天,你,你是說我夏大哥,他,他,他怎麼了?」

  傅小天答得有氣無力,道:「他很好,只是……霞,我認為他要謀動了。」

  霹靂當頭,薛梅霞只覺腦際轟然一聲大震,震得她險些失聲驚叫:「我不相信,他絕對不會在這個時候……」

  傅小天淡淡接道:「我知道他不是乘人危厄的人。可是,你要知道,這不是武林事,這不能算乘人危厄,而是把握最佳時機。……」

  「不!不,不,」薛梅霞幾近發狂地連連搖頭,道:「我說不上理由,沒有人比我更瞭解他,他絕不會在現在。……」

  「你是說因為他顧念著傅小天這個朋友?更因為你是我的妻子。」傅小天慘笑接道:「論私,他會為你我不惜犧牲一切;為公,他也會毫不猶豫地斬斷一切。他要是個公私不分的人,怎值得你當初深自傾心如今舊情難忘,又怎值得我傅小天無比敬服,捨命全交。」

  薛梅霞道:「當然,我夏大哥他絕不是個公私不分的人,不過,……總之,我敢以性命擔保,他現在絕不會舉事。」

  愛妻說得這麼堅決,他還能說些什麼?傅小天欲言又止,終於忍住。

  漸漸地,薛梅霞變得很平靜,然而平靜得不正常,她雙目木呆,沒有望傅小天,不知在看什麼,道:「小天,你是怎麼知道的?」

  她口中堅決,心裏卻禁不住暗暗狂呼:那不會是真的……

  那不會是真的,天!誰能告訴我,這不會是真的……

  傅小天入目愛妻的神色,心如刀割,他不忍再看,目光移注几上蠟淚成堆的殘燭,道:「丐幫襄陽分舵的人告訴我的,我託他們打聽夏夢卿的行蹤,原想在必要時幫幫他的忙,誰知……」

  薛梅霞接口道:「他怎麼說的?」

  傅小天道:「夏夢卿遍傳武林帖,邀約武林群雄,七月十五夜在巫山神女峰下共商大事,這大事還能是什麼?」

  武林帖遍傳江湖,這件事無從無中生有,薛梅霞默然了,她想哭,可是欲哭無淚,也哭不出聲。

  驀地,她腦際靈光電閃,心中猛然一跳,連忙說道:「小天,你怎知他不是和你同出一轍,也要對付布達拉宮……」

  傅小天神情一震,道:「是啊!我怎知他……」倏又搖頭一嘆,道:「霞,他沒有義務替大清朝廷流血流汗,這種希望渺小得很,甚至根本不可能有……」

  薛梅霞道:「誰說他為的是大清朝廷?我夏大哥為的是整個華夏,為的是不願大漢民族再忍受刀兵之苦,他始終不贊成這引虎驅狼之舉,他認為那不是解除桎梏,反而會變本加厲,加重災害。」

  在這個時候,這種心情下,她說話忘記了顧忌,忘了自己夫婿也是旗人,是滿朝重臣大艮;其實,她本來也沒把傅小天視為旗人。

  傅小天沒在意,他根本也不會在意,他現在覺得薛梅霞的話是有道理,夏夢卿他如要舉事何必等到如今?那夜當布達拉密宗高手群起來犯之際,他謀刺皇上應該易如反掌吹灰,他不但沒那麼做,反而帶傷盡連布達拉密宗高手。這表示,他短時間內還未打算謀動,當然他那次那麼做不會是為了大清朝廷,那一定是為了整個華夏,整個大漢民族,免再受刀兵之苦,免甫出狼口又落虎吻。

  傅小天的想法沒有錯,可是他不知道夏夢卿更是為了怕那部兵書與那奉前明忠義臣民名冊淪入大食人之手。

  想歸想,事實歸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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