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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偷眼回顧,白衣文士面向遠方,依然出神。就像九死一生,逃過了鬼門關,黑衣漢子如釋重負,急急前行,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此刻一身冷汗已濕透了重衫。

  黑衣漢子一過橋頭,便加快了腳步,沿著永定河如飛向前行去。

  永定河邊蘆葦叢生,長有人高,雁拖秋色,鴉背夕陽,加上那欺雪賽霜的皤白蘆花,千里暮雲,蘆溝橋的暮靄,分外動人,然而,這黑衣漢子卻絕無心情去欣賞這西風衰草,殘柳斜陽,兼有蘆花點染的美景,他沿著那綿綿不斷的人高蘆葦,低著頭,疾步行進,一直等蘆葦遮住整座蘆溝橋,他力方始停下腳步,暗吁一大口氣。

  舉起衣袖,拭了拭滿頭冷汗,轉頭望著蘆溝橋的方向,餘悸猶存地搖了搖頭,低低地說聲:「好險,僥倖。」

  轉回頭去,方待舉步,入目一幕景象,卻看得他大驚失色、魂飛魄散,連退數步,險些呼出聲來。

  眼前不過五尺之處,冷熱負手佇立著一個人兒,赫然竟是那蘆溝橋頭的白衣文士。

  而且目射迫人寒芒,注視著自己。

  好半晌黑衣漢子方才回過神來,驚魂甫定,腦中電轉,強笑拱手:「彼此素不相識,閣下何故攔我去路?」

  白衣文士深注著他,突然一笑,冷冷說道:「你不認得我我對你卻不陌生,而且,我深為你這兩條想跑,卻又不爭氣的腿惋惜。」

  黑衣漢子神情猛震,猶自狡飾,又自拱手含笑,但甚為勉強:「朋友說笑了,你我從無一面之緣,何言不陌生?天色昏暗,朋友莫非看錯……」

  白衣文士淡笑接口道:「我對自己的一雙眼睛,深具自信,我以為,你也相信我沒有看錯,蘆溝橋地方不小,我正愁無處找尋,卻不料鬼使神差,讓我碰上閣下,這豈非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說來我也實在應該感謝你,若非你作賊心虛,鬼鬼祟祟的,也不致引起我的注意,也許在那蘆溝橋上,你見我沒有回頭,便認為我不曾發現你,其實在你停而復行的剎那,我便注意到你了,只是當時另有行人,我不願動手罷下……」

  黑衣漢子靜聆至此,不由大為懊悔自己不該心虛膽怯地露了痕跡,否則豈不輕易地就能躲過大難。

  驚駭之下,正自暗暗思忖對策,忽聞白衣文士冷冷一笑,又接道:「閣下既能身列神力侯府十六黑衣護衛精銳,功力、機智,想必高人一等,當可自知在我玉簫神劍閃電手的掌下能搏得幾招!有道是:識時務者為傻傑,知進退者方算高人。對你我懶得動手,你也該明白我想知道些什麼,說吧!」

  黑衣漢子頓時愣住,他不得不承認人家說的對極,因為他自知確實難在人家手下走完一招,但是,他卻又不願就此束手就縛,就此說出對方所要知道的事……當下他強自一笑,揚眉說道:「閣下眼力甚是高明,看來我不承認也是枉然,只是,閣下這話是否太狂太滿了些?」

  白衣文士縱聲大笑:「是麼?何妨試試?不過我話說在前面,你若是心存僥倖妄想動手,那是自取速死。」

  黑衣漢子厲聲說道:「夏夢卿,你休要仗技欺人,沈燕月縱橫武林數十年,尚不是畏死之輩。」

  夏夢孵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笑道:「這個我知道,你若畏死也不致被武林同道公送美號笑面人屠,更不致這般膽大包天地劫持威侯夫人,並連傷數十條性命,但是,假若我讓你嚐嚐那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一指搜魂滋味呢?」

  黑衣漢子聞言,禁不住機伶伶地打下個寒噤,一絲寒氣由心底冒起,倏遍全身垂首不語。

  一指搜魂曠古絕學,縱是鐵打金剛,銅澆羅漢也經受不住,更何況他是個血肉之軀的人。

  夏夢卿淡淡一笑:「看來閣下也深知一指搜魂的厲害,那麼……」

  驀地雙目寒芒電閃,抬手一指飛點黑衣漢子腮下。但聞「叭」地一聲輕響,黑衣漢子一個下巴應指脫臼,神色慘變。

  夏夢卿冷冷笑道:「看不出閣下倒還剛烈的可以,只可惜你沒有打聽清楚,在我眼前你想嚼舌自絕,可不是一件容易的,讓我再奉勸一句,若想死的痛快,最好安靜點。說!」

  右腕一翻,「叭」地一聲,黑衣大漢一個下巴又復合上,他無限怨毒地深注夏夢卿,突然一聲厲吼:「夏夢卿,我與你拼了。」

  五指如鉤疾襲而出,直取夏夢卿胸腹要穴,詭譎毒辣已極,他也明知如此出手近乎癡人說夢,只是他另有打算。

  夏夢卿哂然冷笑:「你是不到黃河心不死,我就給你一點厲害。」身形紋風未動,右掌閃電遞出,不愧玉簫神劍閃電手之名,降龍八手曠絕宇內,只一翻腕就扣上黑衣漢子的腕脈,方待用力。

  黑衣大漢突然一聲淒厲慘笑,左掌猛抖,一篷似煙如霧之物,疾灑而至。饒是夏夢卿功力絕世,也不敢輕攖其鋒,更何況他沒有料到黑衣漢子一心玉石俱焚,暗藏如此歹毒的殺著。他心神一震,鬆手飛退。

  就在他鬆掌飛退的剎那間,黑衣漢子再次淒厲慘笑,突然拍手,一掌向自己的天靈蓋擊下。

  夏夢卿睹狀大急,雙眉挑處,一聲斷喝:「匹夫敢爾。」

  儒袖拂處,右掌斜揮,枯禪掌力如潮怒捲。但聞一聲慘嗥,血雨飛濺,黑衣漢子一條右臂已自齊肩斷下,直射丈外蘆葦中。人也砰然倒地,昏死過去。

  夏夢卿一指再點,血流立止,隨又翻腕一掌拍下。

  黑衣漢子悶哼一聲幽幽醒轉,似欲站起,但方一挪動,牽動了傷處,痛得又是一聲悶哼。

  深秋天氣晚來更涼,但他卻是一頭汗珠滾滾而下,雙目怨毒光芒暴射,盯住夏夢卿,咬牙切齒地獰聲道:「夏夢卿,沈燕月技不如人,雖死無憾,但你……」

  夏夢卿冷冷一笑:「傅侯待你不薄,你反恩將仇報,你那兩個同伴、四名侍婢,及丐幫弟子何事?對你這種人,我已不必再生惻隱,你可是非要嚐一指搜魂?」

  黑衣漢子機伶一顫,兇態忽斂,半晌,看了夏夢卿一眼:「夏夢卿,你我素無仇怨,不過各為其主,你不覺你的手段太毒辣了麼?」

  夏夢卿縱聲大笑:「我的手段如稱毒辣,那麼你與人合謀,害死兩個同伴、四名侍婢、十敷丐幫弟子又當何說?」

  此言一出,黑衣漢子立時默然,過半晌突一咬牙,道:「夏夢卿,沈燕月成全你吧,由此西去二十里在飛雲堡中。不過我還願告訴你一句,莫洪威迫傅侯未成,已含怒出京,去遲了只怕……」

  夏夢卿心神大震,那還容他說完,一指點中他的死穴,身形閃處飛射而去。

  ***

  飛雲堡威震燕趙,名傳遐邇,為當年武林中一谷三堡之一,夏夢卿自是知道,但飛雲堡千面神君皇甫嵩世稱俠義,怎會與羅剎餘孽沆瀣一氣,暗中勾結?這確使夏夢卿百思不解,大感詫訝。

  但莫洪已含怒出京,事急燃眉,已不容他餘暇多想,只得懷著一種既焦慮又復迷惑的心情向前疾馳。

  夏夢卿天龍身法冠絕宇內,未出盞茶工夫,那威名俱重的飛雲堡已自呈現眼前。

  飛雲堡佔地百畝,緊靠山腳,氣勢極為雄偉。

  平日裏,明樁暗卡,戒備森嚴等閒之人休說接近,便是進入周圍三里之內,亦是不易。即使武林同道,亦均視之為龍潭虎穴,輕易不敢涉足。而今日此時,夏夢卿居然毫無阻攔地直抵堡前,這不能不令人詫異,然而,他一心只懸念著薛梅霞的安危,根本未曾考慮到這可疑之處。舉目望去,但見「飛雲堡」兩扇巨大鐵門緊閉,顯得寂靜異常。

  不僅那往日守衛門首的一十六名抱刀大漢已不知去向,而且整個飛雲堡也不聞一絲人聲。由那丈高深灰色圍牆上內望,只能看見堡內濃密林木間,隱約微透廓牙飛檐,幾點燈火,別的再也難看到什麼。整個飛雲堡一寂若死,靜靜地沉浸在暮色裏,透著無比的神秘陰森,令人有莫測高深不寒而慄之感。

  此情此景,看得夏夢卿不覺怦然心跳,打心底升起一絲不安。儘管極為疑訝,但他卻已無暇深思,略一沉吟,立即提氣揚聲:「門上那位在,煩請通報,夏夢卿求見皇甫神君。」

  有道是:樹影人名。玉簫神劍閃電手威震宇內,武林第一,而且話聲字字鏗鏘,足可穿雲裂石,空山已自回音,按說飛雲堡內必然為之震動,大開堡門,豈料大謬不然,「飛雲堡」內不但沒被震動,大開堡門,便是連一絲回應也沒有。

  夏夢卿神情激動,雙眉挑處,二次揚聲:「末學後進,夏夢卿求見皇甫神君,還請代為速速通報!」

  「……」

  整個飛雲堡恍若死了一般,依然一無反應。夏夢卿心頭暗震,陡生一絲不祥之感,對空三次揚聲:「夏夢卿急事在身,萬般無奈,只有逾越,還請皇甫神君海涵。」

  話聲一落,身形飄起,疾射上丈高的牆頭。他居高臨下,星目輕掃,不由為之一怔──

  迷茫的暮色中,但見亭、臺、樓、榭,一應俱全,美侖美奐,不亞王侯之家,而偌大一個飛雲堡內除了幾點燈火外,竟然空空如也,看不到一絲人影。

  只是,暮色雖濃,夏夢卿依然能看到堡內那一色青石鋪就的地面上,處處染有血跡,風過處,且有一股腥臭異味。

  夏夢卿情知有異,卻已無心再去細察,閃身直撲大廳。

  這座大廳坐落於堡門內數十丈之處,石階高築,飛簷沉丹,建築宏偉陳設極具氣振,數盞巨型宮燈,高懸雕樑之間,四壁更是分懸名人字畫,琳琅滿目,美不勝收。

  置身石階上,便可將廳內一覽無遺。但見廳內花磚鋪就的地面上,也有幾捧腥臭撲鼻半乾的血跡,此外,仍是看不見一絲人影。然而,有一點奇異之處,卻使夏夢卿深為不解,狐疑叢生。

  那便是懸於摩樑之間的四盞巨型宮燈中,有兩盞已然熄滅,而那猶自亮著的兩盞燭火搖曳,光亮亦甚微弱,想是燈中蠟燭已將燃盡。難道說偌大一個飛雲堡內竟已無人照顧?此刻夏夢卿何止是焦急,簡直可說心弦震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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