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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病书生淡淡一笑道:“贤昆仲这么说反倒令我大为不安了,我倒以为我命中注定该有此劫,大还丹共有三颗,三年前自服一颗,第二颗不久之前赠与一位垂危老人,灵丹方罄,便遭此祸,强捱来此本图煎药自诊,却不料又因此地镇小,药材不齐,缺少一味,故只有任它了……”

  说到此处,病书生不禁无可奈何地摇头苦笑,黑衣大汉却突然转向那犹自呆立门边的店伙道:“药可是你去买的?”

  店伙霍然惊醒,入目黑衣大汉双目利光如刃,心中一凛,忙自答道:“正是小的。”

  “混账东西,你怎不早说?”黑衣大汉环目圆睁,沉声叱责。

  店伙一怔暗忖:这是从何说起?我怎知你们双方认识?一点也不错,他做梦也料想不到威名赫赫的薛家双龙会认识这么一位文弱书生,而且必恭必敬,执礼有加,惊讶之下,不知所以。

  他如今已不必担心这病书生的安危了,但却开始为自己的安危担上了心;他知道,一个应付不当,休说自己这条命,就是这座客栈也要保不住。

  病书生睹状,微一摆手,道:“大兄莫要错怪了小二哥,倒多亏他好心为我奔波。”

  黑衣大汉看了店伙一眼,随即转过头来。

  店伙如逢大赦,满怀感激地望了书生一眼,暗吁一口大气,通体却早已冷汗涔涔。

  那黑衣大汉望了望榻前药包,心中一动,突然说道:“少侠适言此地缺药,但不知缺少那一味?”

  病书生呆了一呆,道:“蝎壳。”

  黑衣大汉神情一松,大笑跃起:“少侠,不妨事了,家父颇谙岐黄,寒舍此物正多,二弟留此侍候少侠,我这就去取,快马加鞭,一个更次定可赶回。”转身就待离去。

  病书生喜色微露,尚未说话,那白衣汉子突然伸手将乃兄拉住,笑道:“大哥,你真是喜胡涂了,此地怎是养病之所?何不请少侠移驾家中,也好随时侍候。”

  病书生呆了一呆,方欲婉拒,黑衣大汉朝自己头上“叭”地就是一掌,咧嘴笑道:“该死,该死,这等好主意我怎竟未想到,何况侍奉汤药,周到细心,男不如女。二弟,有你的。”转向呆立门旁的店伙急喝道:“快!去找辆马车来,要上好的,快去。”随手抛过一锭银子。

  那店伙如奉圣旨,忙不迭地接住银锭,飞奔而去。

  病书生大为感动却又不禁大急,挣扎着要起床:“二位薛兄这万万不可,薛大兄百里取药我已感不安,怎敢再至府上打扰?何况我这病弱之躯……”

  黑衣大汉肃然接道:“少侠何出此言?休说愚兄弟身受少侠活命大恩,点滴未报,此处又不宜养病,即使是一素不相识之人卧病于此,愚兄弟不知便罢,知道了也断无坐视之理,少侠如再不肯,便是视愚兄弟草莽鲁夫耻于下交,也即是认为愚兄弟诚意不够。”

  病书生心知这等铁铮铮的血性汉子、武林英豪,平生轻死重义点恩必报,而且生性耿直言出必行,再说人家一片诚恳也不便过分坚拒,只好点头道:“贤昆仲这等好意我再坚持便是矫情,只得打扰了。不过,我有个要求,从此三人兄弟相称,长兄序弟,莫再提那少侠二字,否则我只有违命。”万分感激,心中已决定另图后报。

  薛家双龙闻言固然大喜,却又大为作难,非不愿而是不敢,休论活命赠药之恩,便是人家那一身旷古绝今的通玄武学,绝世丰标,薛家双龙这四个字也不够资格攀交。但情势所迫又不得不答应,正感难于作答之际,书生又道:“贤昆仲英豪盖世,怎也如此优柔寡断?”

  黑衣大汉吃这两句话儿激得豪情大发,暗一咬牙,硬着头皮肃然说道:“我最怕激,兄弟,我两个高攀啦。”声音激动得有点颤抖。

  “这才是英雄本色。”病书生也自无限欢愉,开怀畅笑,但才笑出声便即一声闷哼,强自忍住。

  正在此际,马车已至,薛家双龙小心翼翼的架扶着病书生上车躺下。

  一声清脆鞭响划破夜空,蹄鞭齐动,马车如飞出镇北驰。

  薛家双龙一左一右护卫着这辆高篷马车,在整个大西南,这是前所未有的。

  双骑一车转瞬间消失在茫茫夜色中,但那蹄鞭之声却是半晌后方趋寂然。

  一喙一饮,莫非前定,薛家双龙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一念报恩,竟为自己带来了无边的风波祸患,惨痛悲凄的家破人亡,也为病书生带来了心碎肠断的情天铸恨,遗恨终生。

  这是冥冥中注定的,既是冥冥中注定的事,人当然无从知道;纵然知道,似他们这般铁铮的血性汉子也断无畏缩之理。

  总之,这是劫数!

  ***

  这是一座大庄院,房舍连片,亭、台、楼、榭,一应俱全,由外貌看来,颇为宏伟。

  丈高围墙,一色青石砌就,围墙内林木青葱繁茂,枝叶间飞檐隐约,狼牙微露。

  这庄院坐落于华山南侧,紧靠山脚下,静谧中带着几分神秘。

  晨曦微透,一阵辘轳车声与急促的蹄声,打破华山晨间的一片宁静,一辆高篷马车,两匹骏马由远而近,直奔山脚下这座庄院。

  马车距庄院尚有百丈,一骑骏马突然抢先飞驰,转瞬抵达庄前,马上黑衣大汉翻身下马,匆匆进入门内。

  没有多久,那黑衣大汉已偕同一位衣衫朴素,面目慈祥的老妇人重现门首。这老妇人须发俱白,却精神奕奕,毫无龙钟之态,且步履稳健,恍若四十许人。

  此际,另外一骑已伴着马车驰至,黑衣大汉偕同老妇人快步迎上。

  马上白衣汉子飞身飘落,喜孜孜地叫了一声:“妈!”

  老妇人目光慈祥,深注爱子一眼,微笑答应一声道:“快,快与你大哥扶持夏少侠下车。”

  薛家双龙应声趋至车前:“兄弟,到家了,下车吧!”

  病书生一下车,便在薛家双龙扶持下,向老妇人躬身为礼:“小侄不能大礼拜见,尚祈伯母谅宥。”

  老妇人忙自还礼,双目凝注病书生,庄容说道:“少侠多礼,沙五娘愧不敢当,小儿辈身受少侠活命大恩,泽及薛氏一门,老身尚未谢过,拙夫带病外归,正自卧床,未克恭迎,还望少侠海涵。”

  病书生忙道:“伯母言重,折煞小侄,倒是小侄既蒙令郎沿途照顾,又以病躯打扰府上,衷心至感不安。”

  老妇人沙五娘肃然说道:“少侠何出此言,得接侠架蓬筚生辉,一门荣幸。”

  转向薛家双龙又道:“山风甚大,速扶少侠至西楼歇息,我随后就来。”

  病书生一声告罪,由薛家双龙扶持着直奔西楼。

  西楼之上,被褥全新,窗明几净,点尘不染,病书生看在眼内,口虽不言,心中却是感激异常,入歇未及顿饭,沙五娘便即亲捧汤药而至,示意双龙扶起病书生,欲待亲侍进药,病书生不敢领受,沙五娘执意效劳,无可奈何之下,只得满怀激动地将药喝下。

  沙五娘放心一笑,临走还满面诚恳,再三叮咛:“少侠如不嫌弃,寒舍便是少侠自己家,药已服过,还请静养,如需什么只管吩咐,沙五娘率同儿辈随时侍候,少侠万勿见外。”说罢率同二子告退而去。

  病书生感极斯言,母子三人背影不见,他星目一合,两串热泪顺眼角流下。

  呆呆出神片刻,随即拭泪坐起,盘膝运功,助药发散。

  他内功精湛宇内难有其匹,未及盏茶通体热汗涔涔,蟒毒悉由毛孔排出,一身痛苦倏失,又片刻已复昔日神采。他知书识礼,换过衣衫,信步下楼,便欲往前厅致谢。

  晨风拂面,满园花叶清香,扑鼻沁心,立时胸中闷气尽出,头脑为之一醒,不由暗忖道:久闻薛家双龙一凤之名,唯其尊亲却不知为何许人,由这庭院布置,及老夫人的一身修为看来,想必也都是武林英豪无疑,自己却怎地不知……

  沉思间,不觉已转过画廊,大厅在望,突闻一声恍若银铃的甜美娇笑自厅中传出:“区区几个南荒跳梁小鬼二位也应付不了,真是替薛家双龙一凤丢脸,我就未把那七个毒物放在心上,更不相信那夏姓书生就像两位所说的那般功力盖世,技比天人,等他好了,我非要试试不可。”

  病书生摇头一笑,不由驻足,他并非有意窃听人家谈话,乃是一时好奇,想听听薛家双龙究竟把自己描述得如何神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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