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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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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天豪正色說道:「我說的是實情實話,燕姑娘不可掉以輕心,以玩笑視之!」 燕姑娘怔了一怔,旋即低下了頭,道:「先生,我感激你的好意。」 傅天豪道:「燕姑娘請聽我一句話,要有勇氣面對眼前的一切,要有勇氣與困境搏鬥,這世上不乏樂於助人的人,他們隨時都會對燕姑娘伸出援手。」 燕姑娘猛然抬頭,美目中異彩閃動,有點激動:「我知道先生是位奇人,在車隊裡,在『張家口』,我已身受良多。」 傅天豪倏然一笑道:「我算不了什麼,只是願伸援手在這些人當中,一個微不足道,不值一笑的,一個小角色,我不敢說個會字,也沒什麼仗恃,要有,只能說那是讀書人的一般傻勁兒。」 燕姑娘道:「先生生氣了?」 傅天豪搖搖頭,笑道:「不,這是不折不扣的實情實話,讀書人有幾個懂客氣,懂虛假的。」 燕姑娘看了他一眼,剛要說話。 傅天豪忽然問道:「燕姑娘在京裡真沒個熟人朋友麼?」 燕姑娘遲疑了一下才道:「有倒是有一個,只是關係不怎麼深,原來在家鄉是一個村裡人,後來舉家搬到京裡,這話說來也有好幾年了,只不知道他現在是不是還在京裡。」 傅天豪道:「奈何我家不在京裡,要不然燕姑娘可以到我那兒將就將就──」 燕姑娘道:「先生只要有這番心意,已經夠讓人感激了。」 「這樣吧!」傅天豪道:「到京之後,我陪姑娘找姑娘那位朋友,等找到姑娘那位朋友之後,再跟姑娘分手。」 燕姑娘道:「謝謝先生,那倒不必,我知道他住哪兒,那地方也很好找。」 傅天豪道:「姑娘不是說事隔多年,不知他現在是不是還在京裡了?」 燕姑娘嬌靨一紅,道:「說是這麼說,其實,他不在京裡又能到那兒去。」 傅天豪脣邊飛快掠過一絲笑意,道:「他既然還在京裡,那是最好不過──」 燕姑娘道:「先生好意,我仍然感激。」 傅天豪道:「姑娘別客氣了,你我有同車之誼,為伴千里,相處這麼多日子,可算是很熟的朋友了,熟朋友之間,何須客氣。」 燕姑娘深深看了他一眼,道:「先生是唯一不以風塵見辱的人。」 傅天豪道:「都是人,人有幸與不幸,人生不一定都是平坦的康莊,誰高誰低,誰貴誰賤,有血性,有良知的,即使是販夫走卒,也總比那醉生夢死所謂有身分,有地位的富貴中人強上一等。」 燕姑娘道:「謝謝先生,先生見解和胸襟的確不同於一般人。」 傅天豪笑笑說道:「我不說過麼,讀書人都有這麼一副倔脾氣,這麼一股傻勁兒。」 燕姑娘沉默了一下,道:「先生這趟到京裡來是──」 傅天豪道:「讀萬卷書,行萬里路,我雖沒有讀萬卷書,但卻要行萬里路,因為我沒有讀萬卷書,所以才要行萬里路,我不願意長年埋首於筆硯之間,青春作賦,皓首窮經,專攻翰墨,唯務鵰蟲,筆下雖有千言,胸中實無一策,那時有多大出息,所以我半途擲朽學劍,發宏願要遍歷天下名山大澤──」 燕姑娘道:「仁音樂山,智者樂水,雄偉的山川可以開拓一個人的胸襟。」 「正是。」傅天豪一點頭,抬手一指,道:「別的不說,姑娘請看這萬里長城,要登臨『山海關』、『古北口』或是『居庸關』,看那山川的偉大形勢,萬甲長城蜿蜒於窮山大谷之間,是何等的雄壯威嚴,雄壯兮國土,永在兮國魂,秦時明月漢時關,萬里長征人未還。試登臨諸雄關要塞,再看這山巒起伏,瀰漫綿渺的萬里長城,多少愛國男兒沙場名將,為捍衛國土而捐軀。大風起兮雲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安得猛上兮守四方。再讀武穆詞:『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雲和月』,慷慨悲歌,何等激人胸懷,緬懷先人守土拓疆的英雄氣概,真可意會到雄心志四海,萬里看風塵韻偉大,能不令人熱血沸騰,振臂欲起──」 燕姑娘美目中異彩閃動,笑道:「聽先生的口氣,似乎對塞外朔漠,帶有偏愛。」 傅天豪搖搖頭,道:「不能這麼說,我對中國的每一寸土地都有偏愛!」 燕姑娘輕輕「哦」了一聲。 傅天豪道:「中國是個泱泱大國,它有高山,有大川,有奇峽,有名湖,有瀚海,山川之壯大,文物之瑰麗,非筆墨所能形容,謂之為一副錦繡河山,實可當之而無愧,有黃金般的魚米之鄉,也有瀚海戈壁的萬里黃沙;有水送山迎的曲溪幽澗,更有浩浩蕩蕩的長江大河;有雲貴康藏的高原,也有港澤雲夢湖沼之邦;有渺無邊際的原始森林,也有雄壯無比的五嶽名山。風蕭水寒,燕趙多悲歌慷慨之士,湖山秀美,益增江左之文采風流。塞北秋風獵馬,聽那漠北的前聲駝鈴,嚼嘗那東北的大荳高粱,默默中可以認識那種粗獷的偉大,冰天雪地中的剛強。 「杏花春雨江南,雖然崇山峻嶺,卻到處小橋流水,鳥語花香,真個『紅外風嬌日暖,翠邊水秀山明』,一片江南情調,丘壑泉林,濃樹疏花,無不欣欣有致,南湖的煙雨,蘇錫的庭園,黃山的松石,廬山的雲海,錢塘的狂潮,雁蕩的飛爆,乃至望太湖三萬六千頃,歷盡風帆沙鳧,看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煙雨樓臺,段段寸寸無不江山如畫,一景一物無不風流瀟灑,數千年來,我炎黃子孫便在這塊土地上流血,流汗,哭斯,歌斯,我能不對每一寸土都有所偏愛?」 燕姑娘聽得神情激動,悚然動容,道:「我對先生更加多認識了一層,撒開胸蘊不談,單說這慕撫達觀,恢宏衣緒,壯烈襟懷,愛國愛士之心便令人肅然起敬。」 傅天豪搖搖頭,道:「慕撫達觀,恢宏衣緒,壯烈襟懷,愛國愛土之心我不敢當,說這肅然起敬四字,我也當不起,讀聖賢書所學何事,我不過以有生之年作汗漫之遊,一如讀一篇歷史,詠一章詩歌,懷思古之幽情,添男兒壯烈之意氣而已。」 燕姑娘道:「這就夠了,放眼當今,有幾人能得如此?」 傅天豪道:「姑娘,多得很,武林之中不乏,文人行中更多。」 燕姑娘臉色一變,道:「百無一用是書生,書生之力能有幾何?不過仗那怪脾氣與傻勁,在脣舌與筆墨之間打發抒懷了,徒然每每招來橫禍──」 突然歉然一笑道:「先生原諒,我無心──」 傅天豪道:「姑娘不必在意,書生的確百無一用,要不然我不會棄書學劍,讀書人就憑著那怪脾氣與傻勁敢言敢寫,雖然每每招來橫禍,但卻能不淫、不移、不屈,這就是常人所無的志節,也正是讀書人的可貴處。」 燕姑娘道:「有什麼用,自己一身都保不住,還算是什麼救國救民?」 傅天豪道:「有用,姑娘,姑不論他本人之名標青史,流傳千古,卻已喚起普天下之下有熱血的仁人志士,雖然書生之力僅止於此,但這僅止於此的書生之力每每是不可阻遏,無法消滅,洶湧澎湃的一般,遠比那攻城陷陣收效為宏。」 燕姑娘目光一凝,道:「先生似乎有所指。」 傅天豪道:「姑娘休要小看了文人,往遠一點說晉王羲之以蘭亭集序而使會稽山水名聞天下,天台山更因孫綽一賦,其浩然而聲價百倍,韓愈之與潮州,柳宗元之與柳州,岑參之與嘉定,白居易之與杭州、潯州,無不因此名刺史,對地方風景大加開發,詩歌吟詠,文章賦記,名傳一時,凡事凡物,一經文人品題,無不其名大張,王勃藤王閣序使贛江生色,崔瀕黃鶴樓詩更使此一武漢名樓為萬世詠頌,天下之名山勝景,歌之詠之,一章既成,四海皆知,跨江淮,登五嶽,歷奇峽,蕩名湖,萬不如文人之詞章──」 燕姑娘道:「先生,我不是指這。」 傅天豪淡然一笑道:「孔子作春秋,而亂巨賊子皆懼──」 燕姑娘道:「太遠了。」 傅天豪道:「那麼我說近一點,說說百年以內,有清這一代的文字獄,自康熙二件,詔戮浙江湖州莊延龍,父弟均斬,六年殺江南沈天甫、呂中、夏麟芳,五十二年,殺翰林院編修戴名世,戮奇士方孝儒屍,雍正三年殺浙江舉人汪景旗,四年,革金侍講俸錢名世職銜,五年,革太常寺卿鄒汝魯職,戮禮部侍郎查嗣庭屍,十年,戮浙江大儒呂留良其子呂葆中屍,次子呂敦中等皆斬、曾野、從照、嚴鴻逵、鴻逵,弟子沈在寬皆被囚──」 燕姑娘嬌靨蒼白,緩緩說道:「這不就是書生造反。不自量力。反招橫禍?」 傅天豪道:「事實如此,不能不承認,可是,姑娘可知道這幾位先生一念動天地,一行泣鬼神,給後世留下了多大的影響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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