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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任先生搖搖頭道:「『紅幫』裡怎麼有你兩個這種人,據我所知,『紅幫』的幫規相當森嚴。」

  那清秀年輕漢子道:「花錢找樂子,這種事幫規不禁。」

  任先生沉吟了一陣鬆了手,道:「既然是有頭兒有主兒的就好辦,你請吧!我自會找你們的龍頭大爺說話去。」

  那清秀年輕漢子狠狠瞪了任先生一眼,陰冷一笑道:「就怕你不去。」邁步要走。

  任先生伸手一攔道:「你貴姓?」

  那清秀年輕漢子還不知天高地厚,冷然說道:「姓董。」

  任先生收回了手,姓董的年輕漢子邁步走了出去。

  任先生望著姓董的年輕漢子跟他同伴出了院子,回過頭來道:「這『張家口』是個來往眾多的大地方,人頭兒雜得很,姑娘還是關上門歇息吧!」

  燕姑娘上前一步道:「任先生,我沒想到您竟是位──」

  任先生笑笑說道:「姑娘別把我看得過高,不過是讀書之餘學了幾天劍而已。我不能眼見姑娘受人欺負,一急之下也就大膽豁出去了,要真碰上高手,別說摔出去的準是我,恐怕連我這條命也保不住,現在想想我有點毛骨悚然,不寒而慄呢!姑娘歇著吧!」

  他把那解腕尖刀往衣袖裡一藏,逕自邁步走了出去,還隨手帶上了門。

  燕姑娘沒動,也沒說話,可是她臉上卻浮現起一種異樣神色。

  她是個聰明人,任先生三番兩次救她危難,她還能不知道任先生是位深藏不露的奇人?

  可是她絕沒想到一直沒遠離她左右,三番兩次救她於危難的任先生,是名震天下的「大漠龍」傅天豪。她只知道在整個車隊裡來說人任先生是個好人,從來沒有看輕過她,從來沒有嫌過她,車隊裡那麼多人,她只覺得跟任先生談得來。

  ▼第六章

  日頭偏了西,西半片天一片血紅,馬市的熱鬧漸漸歇下來了。

  快上燈的時候了,熱鬧還能不歇歇?

  馬市的熱鬧是漸漸歇了,另外有些地兒,另外有些行業卻是剛開始熱鬧。

  那是那些小衚衕裡的有個小窄門兒,那些小窄門兒裡,進進出出的全是男人。

  這當兒任先生也出來了,換了件衣裳,淡青色的府綢長衫,手裡還拿把折扇,看上去益顯灑脫飄逸。

  任先生可沒往小衚衕裡那些小窄門兒裡跑,那不是任先生去的地兒。

  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好風流,任先生算得上是位「名士」,這個名士即或偶而風流,落跡風塵,那也只有出自風塵,不染塵埃的俠女才能配得上他。

  任先生進了一家茶館兒。茶館兒是個消閑去處,儘管品流極雜,什麼人都有,可算得是個正經地方。

  這家茶館兒離馬市沒多遠,不過四五十丈距離,根本可以說就挨著馬市。

  這家茶館兒不算髒,也不能說它乾淨,挨著馬市各色人物消閉聚會的地方,還能乾淨到那兒去,光那股子馬尿馬糞味兒就讓人掩鼻,再加上那滿地的西瓜,瓜子皮兒,瓜果核兒,偶而還可看見一兩口黃鼻涕也似的濃痰,夠瞧的。

  任先生揀了一副靠牆的座頭兒,這種地方挨著裡頭倒顯得清靜點兒。

  茶館裡進進出出的人很多,任先生之後又進來幾個人,緊跟在任先生身後進茶館的是個三十來歲的中年漢子。中等身材,略嫌胖了點兒,挺白淨,穿一身黑綢褲褂,袖口捲著,領口敞著,手裡提著個罩了布罩的鳥籠子,派頭兒十足。

  他隔任先生兩副座頭坐下,鳥籠子剛往桌上一放,過來個年輕夥計,擦著汗,一哈腰,陪笑說道:「七爺,好些日子沒見您了,今兒個是什麼風──」

  白淨漢子一抬手,道:「別什麼風了,我們弟兄們快喝西北風了。」

  夥計一怔,旋即笑道:「七爺您開玩笑──」

  「開玩笑?」白淨漢子道:「往日我嘻嘻哈哈的,今兒個可沒那心情,三太爺身邊兒的二爺跟三爺,在『張家口』這塊地面上讓人整了,你說,今後我們弟兄能不喝西北風麼?」

  夥計兩眼一睜,道:「七爺,您──您別開玩笑吧!誰吃了熊心豹子膽了,敢在這『張家口』這塊地面上──」

  白淨漢子有意無意掃了任先生一眼,哼地一聲道:「不是猛龍不過江,世上不乏那膽大的,不乏那不開眼的,也不乏那嫌五穀雜糧難咽,活得不耐煩的。」

  夥計是機靈人兒,一點就透,瞟了任先生一眼,臉色為之一變,「哦」,「哦」兩聲道:「七爺,您今兒個要不要換換口味──」

  白淨漢子一擺手,道:「心裡有團火,燒得喉嚨直冒煙,還是照老規矩吧!」

  夥計答應一聲,一哈腰要走。任先生突然開了口:「夥計,我枯坐了半天了,怎麼連個招呼的人也沒有,什麼事得分個先來後到,幹嘛這麼勢利眼呢?怎麼,怕我付不起茶錢麼?」

  任先生是話裡有話,存心找碴兒。

  白淨漢子是正在火頭兒上,一聽他說,心裡有團火,那自是一點就著。只見他臉色一變,一按桌沿兒站了起來。

  夥計是狗仗人勢,在誰的地盤兒上幫誰,一瞪眼道:「你這位說話怎麼這麼衝,不吭氣兒誰知道你來了?」

  「好哇!」任先生笑了,道:「狗仗人勢的東西,我倒要看看是誰給你壯的膽,撐的腰。」他一按桌子也站了起來。

  他站了起來,桌子卻一下子矮了半截,沒別的,桌子的四條腿全入了地了。

  夥計直了眼,那白淨漢子也直了眼,整個茶館兒裡的人都直子眼。

  休說「張家口」這塊地方,就是放眼江湖,恐怕也挑不出幾個有這手兒俊功夫的。

  這一下僵在那兒了,也震在那兒。

  白淨漢子剛纔霍地一下站了起來,大有開打之慨,如今竟沒敢再動。

  白淨漢子沒動,試問夥計又有幾個膽?

  任先生開了口:「夥計,給我沏壺香片來。」

  夥計倏然驚醒,怯怯地看了看白淨漢子,猶豫著沒敢動。

  白淨漢子臉上一陣白,一陣青,突然掉頭行了出去,連桌上的鳥籠子也不要了。

  任先生笑了,道:「夥計,沏茶去吧,沒人給你撐腰了。」

  只聽櫃檯裡那瘦老頭兒喝道:「小子還站在那兒發什麼愣,還不快給這位爺沏茶去。」

  夥計連忙答應一聲,拔腿往後而去。

  任先生笑笑坐下了,任先生是坐下了,可是在座的那些茶客,卻一個連一個地站起來,會了茶資出門。不過一轉眼工夫,茶館兒裡就剩下了任先生一個人。任先生卻跟沒看見似的。

  夥計端著茶來了,怯怯的,不知啥回事兒,茶壺蓋兒叮噹直響,好不容易走到任先生座頭前,把茶放在了桌上,生怕任先生留住他似的,轉身就走。

  這時候茶館兒進來四個人,一前三後,前面一個是個身軀魁偉,濃眉虎目大漢,一身黑綢褲褂,年紀四十多近五十。後頭三個有一個是剛纔那個白淨漢子,另兩個年紀稍大些,一個黑壯黑壯的,一臉繞腮鬍,一個秀裡秀氣的,長得挺俊。

  四個人一進茶館兒,那虎目濃眉壯漢一眼就盯上了任先生。

  櫃檯裡那瘦老頭兒連忙跑了出來,躬身哈腰陪上一臉勉強笑意。

  「『二太爺』您怎麼親自──」

  虎濃眉大漢一擺手,道:「孫老,你後頭忙去吧!我叫你再出來。」

  瘦老頭兒一連答應了三聲,忙不迭地退著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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