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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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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纔是說不出話來,現在連點頭的也沒有了,全震住了,全怔住了,全傻在那兒了。 清臞老者說完話帶著那提著刀的壯漢子走了。 四個人仍站在那裡沒動,連施禮都忘了。 正在興頭兒上,讓清臞老者兜頭澆了一盆比冰還涼的水。 「我的天!『大漠龍』?」矮胖麻子像洩氣的皮球,白著臉叫了一聲,一屁股坐在沙地上,砰地一聲。 另三個跟著都坐下了,臉上沒表情,像中了邪,設一個吭氣兒。 那女人低著頭從眼前走了過去,臉上紅紅的,跟喝了酒一樣,矮胖麻子沒說話,像沒看見似的,那三個也都像沒看見。 *** 清臞老者帶著那提刀壯漢子,一輛馬車,一輛馬車地往後巡視。 歇腳的時候,車蓬都打開了,熱的似火,車裡雖然晒不著太陽,可真悶人,也烤得慌,車蓬都發了燙,人間在裡頭還能好受? 車裡的人都探出頭來透口氣兒,沒一個不是汗順著脖子往下流,有的衣裳都濕透了。 剛走到一輛車旁,車裡傳出個男人話聲,帶著一肚子火兒:「剛纔你上哪兒去了?」 「車裡悶得慌,我出去走走。」是個女人說話,話聲還怪柔的。 那男的哼了一聲:「這就怪了,每一回我睡著的時候,你總是要出去走走,醒來就不見人,我想喝口水都沒辦法。」 那女的道:「怎麼?我趁你睡著的時候去走走也不對麼?」 那男的道:「對,當然對,只有我睡著的時候才是好時候,下回你最好悶死我之後再去,你就可以永遠別回來了,我什麼都不知道了,心也不煩了,老實說吧,風言風語我聽慣了,你要是嫌我當初就不該跟我,既然跟了我就別再勾三搭四的,一車隊人這麼多,你叫我拿什麼臉見人哪!」 那女子哭了,一邊哭一邊叫冤枉,捶胸、賭咒,要死要活的。 清臞老者皺了皺長眉,連眼都沒抬就又往前走了。 過了兩輛車,一個人從前面一輛車上下來,是個近卅歲的人,一身打扮像個讀書人。 事實上他人長得也像讀書人,很文靜,很秀氣,還可以說很俊。 長眉斜飛,一雙眼黑白分明,懸膽般的鼻子,方方的嘴,那雙手修長白皙,根根似玉,像個讀書人,是個美男子。 穿的很乾淨,可是衣著不怎麼樣,他要是個讀書人的話,也該是個落拓的讀書人,本來讀書人有幾個得意的。 落拓並不意味著卑賤,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也許是聖賢書的薰陶,這個讀書人頎長的身材往那一站,筆直、好挺。 他乍看文弱,仔細看看又會讓人覺得他身上透著一股子勁兒,似乎他那隻手要是抬一抬,能托起一輛馬車似的。 他身上還有一種東西,那應該就是氣度、或者是讀書人的志節,有點不可侵犯的樣子。 「任先生。」清臞老者叫了一聲。 讀書人本來是要往外走的,聽得這一聲,馬上停了步,扭過頭來倏然一笑,他好整齊好白的一口牙:「原來是駱三爺,辛苦了。」 清臞老者已到近前,含笑說道:「沒什麼,吃的是這碗飯,走腿行道,跑上了個幾千里路,是常事,出來走走?」 任先生含笑說道:「可不,車裡悶得慌,出來走走,一個人也無聊,想出來找個人聊聊。」「任先生,我陪您聊好麼?」 猛可裡嬌滴滴的一聲,後頭一輛車裡探出個腦袋,那是個頭髮蓬鬆的烏雲螓首,長得很美,稱得上一個艷字,也帶著幾分嫵媚。 一張吹彈欲破的嬌靨上都是汗,領口敞開著,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膚跟一角腥紅的肚兜。 清臞老者忙把目光移開了,道:「二位聊聊吧,我還得往後頭看看去。」 他帶著那提刀壯漢子走了。 任先生沒在意,很泰然,也很從容,「哦!」地一聲,含笑說道:「原來是燕姑娘,好啊,請下車來聊聊吧!」 燕姑娘神色忽然一黯,那誘人的香脣邊旋即浮現起一絲強笑:「車隊這麼多人,只有任先生不嫌,您請等等,換件衣裳就下來。」 她鑽進了車蓬,沒一會兒工夫就出來了。頭髮梳過了,臉也擦過了,小褂兒,裙子,淡青色的。她讓人覺得清涼,腳底下是雙露著風頭的繡花鞋。 任先生由衷地說了一句:「燕姑娘真美。」 燕姑娘嬌靨一紅,道:「謝謝您,也只有您看得起我──」 旋即勉強一笑道:「任先生,您知道我是幹什麼的,命苦身賤,一向也隨便慣了,剛才──剛纔您別見笑。」 任先生像沒聽見,淡然一笑道:「燕姑娘,咱們那邊坐坐去。」 燕姑娘道:「一天到晚坐車,您還坐不夠麼?」 任先生倏然而笑,道:「那就隨便走走。」 兩個人往外走,一邊走,一邊聊著。 燕姑娘偏過嬌靨,含笑開口,那姿態動人:「任先生這趟是到哪兒去?」 任先生笑笑說道:「我是個讀書人,可是我這個讀書人跟一般讀書人不同,我不願意待在家裡苦讀,我喜歡到處走走,到處逛逛,或訪名山,或訪勝境,有些個東西是書本子上所沒有的。」 燕姑娘羞澀地笑笑說道:「我沒讀過多少書,像我這種人也不配碰聖賢書,您說的我不懂。」 任先生道:「燕姑娘客氣了,各人的際遇不同,有幸與不幸,有的人淪為匪盜,出於不得已,他的行徑在一般人眼裡雖然是罪無可赦的,可是他的心仍然是善良的,他的所作所為也僅僅是為小部份人所難容,甚至於詬罵他、卑視他,可是我認為他這種人,遠比那所謂身分高而大好惡的人值得親近,值得結交。」 燕姑娘眼圈兒忽然一紅,道:「任先生,長這麼大,我這是頭一回聽見有人對我說這種話,也頭一回碰見看得起我的人,以往從沒人拿我當人,他們興來便來,興盡便走,折磨我,蹂躇我,拿我當最下賤的畜牲,他們認為花了錢,就該從我身上取得值那麼多的報償。」 任先生道:「燕姑娘,你也不必難過──」 燕姑娘一搖頭道:「不,任先生,我不是難過,我是高興,是感激,不以風塵見薄,並沒有嫌棄我這個煙花女子──」 任先生道:「燕姑娘,人都是人,人都是人生父母養的,誰該輕視誰?誰該嫌棄誰──」 燕姑娘道:「可是人卻分三六九等?」 任先生道:「燕姑娘錯了,誰是上等人?什麼樣的人才算上等人?誰是下等人?什麼樣的人又算下等人?那只是一具皮囊,一個面具,不輕視別人無以抬高自己的身價。其實要以所謂上等人的所作所為看,他恐怕連他眼中的下等人都不如。下等人也只是薄命,上等人眼中的下等人,其實他們的人格遠較那些自命上等人的人要偉大,要清高。燕姑娘,請記住我一句話,但得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譭譽褒貶,可以一任世情。」 話聲方落,車隊最後頭傳過來一聲淒厲慘呼,像誰突然讓誰砍了一刀似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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