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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那辆囚车车蓬突然一掀,从囚车里下来了四个人,这四个人年纪都在四十左右,一个瞎子,一个瘸子,两个独臂人。

  瞎子中等身材,干瘦干瘦的,头发胡子老长,脸色好阴沉。

  瘸子是个矮子,既矮又胖,一身脏兮兮的,手里拿根拐棍儿,乌黑,看上去跟个要饭的似的。

  两个独臂人恐怕是兄弟俩,长得有几分相像,一般的既黑又壮的个头儿,浓眉大眼,虎背熊腰,一个巴掌大得惊人,看上去一掌拍下去能拍死一条牛。

  他四个下了囚车,脸上都不带表情,并肩迈步,缓缓地走了过来。

  任先生扬了扬眉,道:“谭北斗,他们四个救不了你。”

  谭北斗道:“你要是伤了我,你也走不了。”

  任先生道:“我不打算伤你,我要是有伤你之心,你不可能安安稳稳的一直走到这儿,也不可能会安安稳稳的一直躺到如今。”

  谭北斗道:“那你这是什么意思,放骆三平平安安的走?”

  任先生摇摇头道:“骆三跟我没多大关系,我只是要告诉你,傅天豪跟你并没有仇,不是那么容易拿的,下次最好不要再藉傅天豪这三个字张网设阱了,我不愿意招惹你,可是我并不是怕你,无论是谁,他的忍耐总是有个限度的。”

  谭北斗淡然说道:“我听见了,不过我要告诉你,你是官家悬赏缉拿的大盗,不管这两个字是不是冤枉了你,至少你在官家眼里是个大盗,因为你的所作所为为官家所难容。俗语一句:‘吃谁的向谁’,我吃的是官粮,拿的是官俸,人家让我怎么干,我就得怎么干,只要我谭某人在公门中待一天,我就不会放过你,除非你现在掌力一吐,再不然就是我脱离公门,不吃这碗公事饭。”

  任先生脸色变了一变,道:“这么说你是职责所在身不由己。”

  谭北斗道:“这是事实,你要想少我这个死敌,就只有现在杀了我。”

  任先生淡然一笑,道:“谭北斗,老都老了,你的骨头还这么硬。”

  谭北斗道:“一个人骨头的软硬跟年岁无关。”

  任先生道:“我杀了你可以少你这么一个死敌,可是直隶总捕一职不会空悬过久,隔没两天我又有一个死敌,是不是?”

  谭北斗道:“这也是事实,你虽然住在大沙漠里,号称‘大漠龙’,可是捉拿‘大漠龙’的使命会永远落在直隶总捕肩上。因为直隶总捕是天下吃公事饭的之最,就跟直隶总督在朝廷眼里最为重要的道理一样。我有几个徒弟,一向充任我的副手,我要死在你手里,他们之中的一个就是当然的直隶总捕,你想公事之外又加上一个私仇,他们会放过你么?”

  任先生道:“这么说我杀你一个谭北斗并没有用,徒然招来没完没了的冤冤相报仇恨,我不杀你了。可是我要让你知道,我并不是杀不了你──”

  左手一探,扣住了谭北斗的右腕脉,同时收回按在谭北斗小肚子的右手,道:“起来吧!我要走,你送我一程。”他拉着谭北斗站了起来。

  谭北斗道:“傅天豪,你走不出多远的。”

  任先生道:“你别错会了我的意思,我所以让你送我一程,那只是我不愿意多伤人,并不是怕我走不了。”

  谭北斗道:“以我看只要你放了我,你就绝走不出这块地方。”

  任先生淡然一笑,道:“谭北斗,别激我,我没有那种匹夫血气之勇,不会轻易拔剑的,走吧!”他就要转身。

  忽听那瞎子冰冷说道:“傅天豪,你这叫什么英雄好汉。”

  任先生微一摇头道:“傅天豪不敢自称英雄。英雄两字得之非易,狠勇好斗的万人敌,算不得英雄,具大仁,大智,大勇的才算是真英雄!”

  那瘸子哼一声冷笑道:“想不到‘大漠龙’是这么一个怯儒的孬种。总座,以后不用再到关外来了,对付这种人有失您的身分。”

  任先生像没听见一样,拉着谭北斗转过身去,四残突然逼近了几步。

  就在这时候,视线内出现了两条黑影,紧接着一阵沙沙异声传了过来。

  在场没一个不是目光锐利的好手,都一眼看出那是两人两骑,一前一后也似的驰了过来。人马没到,一个话声先传了过来:“在直隶总督衙门当差的谭北斗在这儿么?”

  任先生一听来人这口气,马上就明白了三分,一笑说道:“谭北斗,有人找你来了,小心应付,别管我了。”

  一松谭北斗,身形像电一样的腾射而起,迎着那两匹好马掠了过去。

  四残要追,谭北斗伸手拦住了他们。

  前面传过来一声震撼人心神的沉喝:“什么人?站住。”

  随听任先生一声轻笑:“两位别紧张,我不是谭北斗,谭北斗就在那儿。”

  他跟两匹快马交错而过,一闪便没入了茫茫的夜色里。

  就在这时候,两匹快马已带着一阵疾风驰到谭北斗等站立处。骏马一声长嘶,踢蹄人立而起,一个飞旋之后一起停住,跟停在地上似的,好俊的骑术。两匹马俱是蒙古种的健骑,一色黑,黑得发亮,昂首抖鬃,神骏异常,一式锦鞍银镫黄丝缰,不但名贵,而且让人一看就知道这二人二骑大有来头。

  骑上是两个中年壮汉,都是绸质黑裤褂,给人的感觉是健壮、威武、利落、还带着几分潇洒。前面那一骑上壮汉两道如炬目光一扫,道:“那一个是谭北斗?”

  谭北斗何许人,一眼便看出马上两壮汉是来自京城里的人物,迎前一步,抱拳说道:“我是谭北斗,请教?”

  那壮汉马鞭往后一指,道:“刚才那人是谁?”

  谭北斗迟疑了一下道:“大盗傅天豪。”

  那壮汉一怔,道:“大漠龙?”

  谭北斗道:“正是。”

  那壮汉甚为懊丧,马鞭一挥,道:“可惜,听说俊得跟个娘们儿似的,早知道是他,说什么也要拦住他瞧瞧──”

  目光一凝,望着谭北斗道:“我们哥儿俩是京里神勇威武鹰王府来的,这是我的腰牌,你看清楚。”伸手往腰间一摸一抖,黑忽忽的一物,直落谭北斗胸前。

  谭北斗忙伸手接住,他不用看,单凭手摸就知道那东西确是“神勇威武鹰王府”的腰牌。

  那是一块钢牌,上头镌刻着一只展翅欲飞的大鹰,没有一个字儿,这就够了。普天之下没人敢私自铸那么一块,也没人敢冒充,神勇威武鹰王府的人,没听说有人这么大的胆子。

  谭北斗任职直隶总督衙门多年,那有不知道这个首屈一指大府邸的道理。神情一肃,双手递还了那块腰牌,道:“二位有什么见教?”

  那壮汉道:“我们未来的福晋,搭关外这趟车队到京里去,我们哥儿俩奉命出关来接没接着,却听说车队里出了一点乱子,现在让你谭头儿护着呢,所以我们哥儿俩快马加鞭赶过来看看。”

  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听着谭北斗只觉得自己心里砰砰地跳了几下,可是马上就又平静了,吕留良叛党沈在宽的女儿,怎么会是鹰王未来的福晋?

  他笑笑说道:“二位恐怕弄错了,我这儿只有个女犯,是吕留良叛党沈在宽的女儿。”

  那壮汉道:“这么说我们未来的福晋不在这儿。”

  谭北斗道:“是的,我压根儿也没瞧见那位是鹰王爷未来的福晋,会不会她没搭这趟车,改由别的路走了吧!”

  那壮汉浓眉微皱,沉吟说道:“不会吧!姑娘她托人往京里送了封信,信上明明说谭头儿护着她呢!让我们王爷赶快派人来接,怎么会不在这儿?”

  谭北斗心里又砰砰地跳了几跳,这回没能马上恢复平静,

  他道:“可是我实在没见着这位未来的鹰王爷福晋,二位请想,我有多大胆子,她要是在这儿,我敢说没有么,我也没理由骗二位啊!”

  那壮汉道:“这是怎么回事儿──”

  后头马上那名壮汉冷冷说道:“别是谭头儿弄错了,拿咱们未来的福晋,当成吕留良叛党沈在宽的女儿了。”

  谭北斗心猛然一跳,可是他还不信,忙道:“不会,不会,那怎么会,这个女犯──”

  前头马上壮汉道:“谭头儿,这样好不,让我们哥儿俩瞧瞧你那个女犯人。我们哥儿俩奉命而来,不看个明白,没法子回京给我们王爷回话。”

  谭北斗道:“这当然可以,二位请。”他一摆手,当先往囚车行去。

  两个壮汉从马上跳下,跟了过去,前面那位道:“天这么黑了,怎么没个灯?”

  谭北斗当即一抬手,道:“把马灯点上拿过来。”

  一名黑衣汉子应声跳上了前面那辆车,转眼间提着一盏马灯过来了。

  谭北斗伸手接过马灯,道:“把车蓬掀开。”

  那名黑衣汉子上前掀开了车蓬。车里有个大铁笼子,上了两把锁。在马灯灯光照射下,可以看得很清楚,白夫人就靠着铁笼子坐着,混身上下都还整整齐齐。

  谭北斗道:“二位看得清楚么?”

  两个壮汉没理谭北斗,冲大铁笼子里的白夫人躬下身去,恭声说道:“姑娘,阿善跟阿琦来了。”

  白夫人含笑说道:“我刚才听见你们俩说话了。许久不见了,好么?你们俩。”

  左边那壮汉阿善恭谨说道:“托您的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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