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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六


  嚴慕飛聞聲知人,心頭一震,立即收勢剎住欲起未起的身形,他站在那兒暗暗詫異。

  不錯,她是來了銅雀臺,只是,她怎麼還在這兒?這麼多日子了,她怎麼還沒走?

  是已經找到那兩位了,還是仍撲了個空?

  他不明白所以,他也難斷定。

  就在他心念轉動之際,銅雀臺上又響起一個甜美,但略嫌冰冷的話聲:「你果然來了?」

  這是問誰?嚴慕飛默察四周,除了他跟銅雀臺上的她之外,周遭百丈內沒有第三個人,他當即揚聲說道:「是的,涵英!」

  衛涵英話聲又自銅雀臺上響起:「既然來了,為什麼不上來?」

  嚴慕飛遲疑了一下,道:「我這就上來!」

  雙袖微抖,長身而起,月色下直如一隻銀鳥掠上了銅雀臺。他停身處,是一塌了一角的廣殿,廣殿四面欄杆,可以眺望四周夜色,毫不擋眼。

  衛涵英,一襲黑衣,嬌靨消瘦,神情憔悴地站在廣殿之中。嚴慕飛眼望著她,心裏有種異樣感受。

  衛涵英也望著他,只是臉上不帶表情。

  嚴慕飛知道,該先開口的是他,他遲疑了一下,開口說道:「涵英,你手臂的傷好些了麼?」

  衛涵英也開了口,卻仍是那麼冰冷:「謝謝關懷,也謝謝你那位貴為公主的未婚嬌妻的好意。」

  嚴慕飛臉上一熱,不安地道:「涵英,你願不願意聽聽我結識她的經過?」

  衛涵英冷然搖頭,道:「不必了,那顯得多餘,你我之間毫無關係,你用不著向我解釋。」

  一上來就冷言冷語,這原是嚴慕飛意料中事,他想著公孫勝的話,他忍住了,沉默了一下之後才道:「涵英,那一天我到宛平縣去……」

  衛涵英冷然說道:「我沒有讓你說。」

  嚴慕飛道:「我認為我該說!」

  衛涵英道:「那麼你說給別人聽去!」

  嚴慕飛道:「涵英……」

  衛涵英突然大聲說道:「不要叫我,我老,我醜,我出身低微,比不上她既年輕又標緻,更貴為當今公主……」一聲冷笑,接道:「當然,東床駙馬,誰不想,只是我告訴你,你少做美夢,人家是別有用心,並不是真心愛你!」

  嚴慕飛雙眉微揚,道:「涵英,我並不傻,我也不是那種人。」

  「對了。」衛涵英道:「我本該想到你是有丈夫氣概的大英雄、大豪傑,從不為女兒家的深沉而真摯的柔情所動,也從不為兒女私情所束縛,你心裏只有大公,只有朋友……」

  嚴慕飛道:「涵英……」

  「不是麼?」衛涵英一聲嬌笑道:「在當年,我不也是年輕貌美麼?在我綺年玉貌的時候,你不屑看我一眼,又怎會看上她,對麼?」

  嚴慕飛皺眉叫道:「涵英……」

  衛涵英根本不讓他開口,搖頭一笑,又道:「反正你跟她兩人之中,總有一個是在作夢,不過也難說,究竟她現在是綺年玉貌,正當……」

  嚴慕飛雙眉一揚,道:「涵英,你在這兒等我多日,就是為見面奚落我一頓麼?」

  衛涵英笑容一斂,冷冷說道:「嚴慕飛,你可別自作多情,往自己臉上擦粉抹金,誰在等你?我只是在憑弔古跡,留連忘去,誰奚落你,我也沒有那麼好的心情。」

  嚴慕飛只覺臉上一陣熱,心裏的氣往上一沖,慌忙又把它壓了下去,因為他覺得公孫勝的話對。

  他道:「涵英,你不是心胸狹窄的人,當年的種種已成過去,我負你良多,我自知愧疚,我希望……」

  衛涵英冷笑說道:「又來了,我仍是那句話,愧疚不能還我青春,也不能洗刷我的恥辱,你應該為我想一想,我是個怎麼樣的女兒家,你認為以前的種種已成過去,我可不這麼想,以前的種種深烙在我的心上,我的腦海裏,直到我死它都是清晰而隨時可見的,我永遠忘不了,除非我死!」

  嚴慕飛道:「涵英,你我已算不得年輕人。」

  「是的。」衛涵英點頭冷笑,道:「我是老了,綺年玉貌不再,我怎比得上……」

  嚴慕飛皺眉叫道:「涵英,有道是:『得放手時便放手,得饒人處且僥人』,又道是:『能好休時便好休』,難道你……」

  衛涵英冷然說道:「難道我怎麼?我可以放手,也可以饒人,可是誰還我不再的青春,誰能洗刷我蒙受的難忍恥辱?」

  嚴慕飛猛然吸了一口氣,道:「涵英,那麼你說怎麼辦?」

  衛涵英道:「我不說過了麼?除非你向我屈膝!」

  嚴慕飛雙眉一揚,可是剎時間他又想起了公孫勝的話,他忍住了,又強忍住了,緩緩說道:「涵英,難道沒有第二個辦法?」

  衛涵英道:「怎麼,你那麼了不起?向我屈膝不得?告訴你,這是我最大的讓步,你天大的便宜,你自己想想看是不是?」

  嚴慕飛微一點頭,道:「也許是,涵英。」

  衛涵英道:「那麼跪呀!只要你向我一屈膝……」

  嚴慕飛道:「涵英,只要你認為這樣能還你已逝的青春,洗刷你所謂的恥辱,我可以向你屈膝。」

  衛涵英微微一愕,道:「怎麼?你願意向我屈膝?」

  嚴慕飛一點頭,道:「是的,涵英,只要你認為這樣能還你已逝的青春,能洗刷你所謂的恥辱,我願意向你屈膝!」

  衛涵英美目一凝,還有點不甘意味地道:「我認為能!」

  嚴慕飛道:「那好,涵英,我答應向你屈膝,但不是如今!」

  衛涵英一怔說道:「不是如今,那你要等到什麼時候?」

  嚴慕飛道:「等我找到太孫,輔他返朝登基之後。」

  衛涵英詫異地道:「你這是什麼意思?為什麼要等你找到太孫,輔他返朝登基之後?」

  嚴慕飛道:「我如今身懷太祖遺詔!」

  衛涵英「哦」地一聲,淡然笑道:「原來如此,我還當如今你腿痠呢!那不要緊,把太祖遺詔取出來,放在一旁,我等你片刻。」

  嚴慕飛搖頭說道:「涵英,你明知道我不能那麼做。」

  衛涵英道:「為什麼不能,把太祖遺詔從懷裏取出來,放在一旁,這不是輕而易舉,舉手之勞麼?」

  嚴慕飛道:「涵英,太祖遺詔重越萬斤,不到我任務達成,太孫返朝登基,我不能輕易把它取出來!」

  衛涵英道:「你這是非不能,實不為,對麼?」

  嚴慕飛道:「不,涵英,你明白,我非是不為,實不能!」

  衛涵英冷笑說道:「總而言之一句話,你是不願向我屈膝。」

  嚴慕飛道:「不,涵英,只要你認為我該那麼做,我願意,但我說過,那一定要等到我任務達成,輔太孫返朝登基之後!」

  衛涵英冷冷一笑,道:「萬一在你沒找到太孫之前,你有所不幸呢?我那恥辱豈不是永遠無洗雪之日了麼?你知道,以情勢來說,這不是沒有可能的!」

  嚴慕飛雙眉微揚,道:「涵英,我不認為你是咒我,我承認你說的是事實。不錯,以情勢來說,我隨時有喪生捐軀的可能。可是,涵英,真要那樣,你的氣也該消了。」

  衛涵英嬌靨色變,機伶一顫,突然失聲喊道:「不,不,你不能,你……」

  剎時間轉趨平靜,她冷然搖頭接道:「你不能死,我要親眼看著你向我屈膝,然後我要宣之天下,說功在國家,名在武林,人人尊仰,個個敬服的『金陵王』九千歲,俠骨柔腸,劍膽琴心,『玉龍美豪客』嚴慕飛向我屈膝了。我要讓天下人都知道。」

  嚴慕飛道:「涵英,只要你願意,你可以這麼做,我負你良多,該有所報償。你自認我辜負你的深情,使你年華虛度,蒙受羞辱,你也該這樣對我,這或許是最公平,最合理的報償!」

  衛涵英道:「你以為我不會這麼做麼?」

  嚴慕飛知道該怎麼說,他道:「我只認為你該這麼做!」

  衛涵英道:「你以為我會不會這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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