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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倏轉平靜,但話聲猶帶著顫抖,接道:「我說過不跟你這種人動氣的,好,你自己去找吧。我知道,你是當世第一人,有通天的本領。不過話說在前頭,除非你對我屈膝低頭,否則這輩子休想我說出那四句話。從現在起,我要對你採取一連串的報復,直到我死!你若能找到紀綱與建文,我立刻橫劍自絕。」

  話落,突然閃身飄退,而這時,一陣隆隆輕響響起,那兩扇石門緩關合了。

  嚴慕大驚,閃身撲了過去,他身法不可謂之不快,應變不可謂不速。然而,當他撲近石門,剛要抬手時,砰然一聲,兩扇石門關死了,一點縫隙也沒有。

  嚴慕飛呆住了,手抬在那兒,一動不動。

  石門外,傳來衛涵英冰冷話聲:「嚴慕飛,殿後有我為你兩個預備的吃喝什物,你不是有通天的本領嗎?自己想辦法出去,否則你跟公孫勝就老死此處,陪太祖葬,那該是無上的榮寵!」

  話聲隨既寂然。

  剎那間,這地下陵寢裏好靜,好靜。

  半晌,公孫勝在身後輕輕喚了聲:「嚴老弟!」

  嚴慕飛苦笑轉身,道:「我沒有想到她會變成這樣,跟當年簡直判若兩人。老人家,對我,她有仇恨,欲報復,無可厚非,我可以忍,但對老人家你,卻令我難忍,也甚感歉疚!」

  公孫勝臉色凝重地搖頭說道:「嚴老弟,我不這樣想,公孫勝是個無用的老弱殘廢人,活在世上只是苟延殘喘,死就死了,沒什麼大不了的,倒是嚴老弟世上第一驚世奇才,正值英年,更身負重大而神聖的使命……」

  「老人家,」嚴慕飛搖頭截口,道:「如今不談這些了,只問老人家有沒有出困的法子?」

  公孫勝搖頭苦笑,道:「嚴老弟,當日紀綱只告訴我這一處進出門戶,而且他也只告訴我進來時如何開啟石門,出去時如何關閉石門,卻沒有告訴我還有其他出入口,也沒有告訴我萬一被困在此時,如何開啟石門出去。」

  嚴慕飛搖頭說道:「那本不需要。」一頓接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老人家,出困一時既不可能,就不必再去談它了,你我看看去,她到底為咱們準備了什麼吃喝什物?」說著,當先住殿後行去。

  到了殿後,那裏擺放看兩隻大罈子,而且罈口上都有蓋子,嚴慕飛掀開了左邊一罈的蓋子,那是一罈子清水。

  再掀開右邊一罈蓋子,罈子裏,一半是蘿蔔乾,罈子另一半是既乾又硬的大餅。

  嚴慕飛蓋上蓋子苦笑說道:「真周到,饑餓不擇食,到時候自會美味可口……」

  微一搖頭,接道:「她既有心置我於死地,又何必預備這吃喝之物?」

  他不懂,他也想不通。

  走回殿前,兩個人席地坐下。

  沉默了半晌,公孫勝突然抬眼說道:「嚴老弟,恕我多嘴愛問,你跟衛姑娘之間,究竟是怎麼回事?能說嗎?」

  嚴慕飛淡然笑道:「老人家,這句話你要在往日或出困後問我,我絕不會說,也不願提,但是,如今,唉!」

  自嘲一笑,按道:「說說也無妨。」

  公孫勝忙道:「嚴老弟,我洗耳恭聽。」

  「好說,老人家。」嚴慕飛淡然地笑了笑,道:「老人家,你知道胭庸井旁,那至今猶空著的金陵王府,當初太祖是為誰蓋的?那只有爵名而始終不見其人的金陵王又是誰嗎?」

  公孫勝搖頭說道:「嚴老弟,我不知道。」

  嚴慕飛道:「其實,不只老人家不知道,便是當世之中知道他是誰的,也僅不過三數人而已!」

  公孫勝訝然說道:「三數人而已?」

  嚴慕飛點頭說道:「是的,老人家,僅僅是三數人而已。已經歸天的太祖,太祖時的一兩位重臣,衛姑娘,還有我!」

  公孫勝詫聲說道:「那怎麼會?堂堂一位王爺,怎會沒人知道……」

  嚴慕飛道:「老人家,這要從當年說起。」

  公孫勝道:「你可否先告訴我,那位王爺是誰?」

  「可以,老人家。」嚴慕飛點了點點頭,道:「如今他就坐在老人家的對面!」

  公孫勝一怔,道:「這麼說,是老弟你?」

  嚴慕飛點頭說道:「是的,老人家,是我。」

  公孫勝失聲叫道:「你,你,你竟會是……」

  嚴慕飛道:「老人家,這跟世人皆知『玉龍美豪客』而鮮有人知『玉龍美豪客』就是嚴慕飛的道理差不多!」

  話剛說完,公孫勝一聲:「王爺!」翻身便拜。

  然而嚴慕飛比他快,在公孫勝雙肩剛動之際,他一隻手已按上了公孫勝的肩頭,道:「老人家,我如今一介布衣,請看,那座金陵王府至今猶空著,那兩扇大門可曾一天開過?」

  公孫勝道:「可是您總是王爺……」

  嚴慕飛微微一笑,道:「有很多年了,老人家,尤其在這兒,我僅僅是武林布衣嚴慕飛。請坐好,聽我為老人家細述當年……」

  恭敬不如從命,公孫勝果然沒再動。

  收回了按在公孫勝肩頭上的那隻手,嚴慕飛接著說道:「太祖是位了不起的人物,英雄、豪傑,他以平民舉事起義,推倒了元朝的部族統治,驅異族於關外,光復了失掉四百多年的燕雲十六州,稱臣藩邦之多,史無前例,他該流傳千古而不朽。」

  話鋒頓了頓:「其實,太祖之當初,毫無自創朝代的雄心,只是迫於情勢,不得不投身於一個『反元復宋』的組織。太祖出生於貧苦,他受過饑,挨過餓,也誠如世人所知,他出過家,當過和尚,而且正式受了戒,後來陳州人胡閨兒在信陽起義,四川倉州韓法師自稱『南朝趙王』,劉福通及韓山童也先後舉事,最後郭子興在濠州回應,糾合壯士數千,襲取濠州之後,太祖投奔郭子興,當了一名『十夫長』,那時我不在中原,後幾年,我經劉伯溫的介紹結識了太祖,同時也結識了衛姑娘。」

  公孫勝「哦」地一聲道:「您早在那時候就認識了太祖跟衛姑娘?」

  「是的,老人家。」嚴慕飛點頭說道:「以後的許多年,我跟劉伯溫、徐達、胡大海、常遇春幾位好朋友,除去了劉福通、韓林兒,徐壽輝、陳友諒、張士誠、方國珍、陳友定,大戰元丞相脫脫,然後北伐,西征,深入大漠,一直到天下平定,太祖登基。

  「其間,我統率天下武林為太祖效力,太祖待我如兄弟,群臣視我為知友,論功,劉伯溫、徐達遠不及我,直說一句,假如當時我點個頭,太祖那襲黃袍就是我的,如今天下是嚴家的天下,而非朱家的。

  「但是我淡視名利,當時除太祖及衛姑娘外,沒人知道我是誰。我所以率天下武林為太祖效力,幫太祖打天下,那一方面固然我感於異族入主,另一方面我也敬佩太祖出身平民,一介布衣,如此而已。

  「就在這些年中,我發現衛姑娘是位難得的巾幗奇英,因而深深地愛慕著她,而她也頗垂青於我,同時,太祖也很喜歡她,太祖在私下曾數次對我表示,一旦身披黃袍,登上九五,一定要立衛姑娘為后。

  「當然,我明白,衛姑娘對太祖,僅止於友情與兄妹間的友愛,但是由於我跟太祖間的不平凡交情,在太祖登基那一天,我忍痛悄然離去,那一方面固然為成全他兩位,另一方面也為躲避那『金陵王』九千歲的爵封。

  「這,使得太祖很不高興,有一度,他甚至下旨天下,搜尋我、緝拿我,要殺我!」

  他沒提那炮打功臣樓,火焚凌煙閣的事。

  而,公孫勝卻道:「還好您走了,要不然您就會……」

  嚴慕飛不得不提了,他道:「這是太祖生平唯一的大錯誤,他不該那麼想,更不該那麼做,所以以後的許多年,他悔恨、他痛苦、他孤寂,因此,他厚恤功臣之後,說起來,該也算得補償了。」

  他嘆了口氣,接道:「我原以為衛姑娘因我離去會嫁給太祖,豈料我錯了,她不但沒嫁而且等了我許多年,這,一直到我第二次返朝進宮見太祖時才知道。知道了又如何?我愧疚、我痛苦,但當時我卻有苦衷不能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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