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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九


  ▼第二十九章 海老人

  一條長而高的山脈,靜靜地趴伏在夜色中。

  它看上去像一條趴伏在夜色裏的巨蟒,是那麼怕人。

  在這條山脈下,閃動著一點微弱的燈光,近看,這點微弱的燈光,是從一座破廟後院那斷牆裏透射出來的。

  這座破廟後院的斷牆外,是一片荒涼淒清的曠野,野草老高,東一塊石頭,西一堆土。

  斷牆裏,有一間禪房,就那麼一間,這點微弱的燈光,就是從這間禪房那破空隙裏透射出來的。

  這時候從這間禪房裏,除了透射出那點微弱的燈光外,還傳出一個若有若無的哭聲。

  這哭聲,與其說它是哭聲,不如說它是飲泣聲。

  而且這哭聲似乎被人極力地壓抑,所以它聽瞭若有若無,極其低微。

  儘管它極其低微,可是在此時此地,卻令人有毛骨悚然,不寒而慄之感。

  突然,那通往前院門的石階上有東西動一動。

  那是個影子,人影,很高很大的人影。

  這很高很大的人影在石階上停了一停,然後又開始移動,下了石階,過了小路,最後停在那間禪房門口。

  人影抬起了手,禪房門口響起了兩聲剝啄。飲泣聲停止,只聽得禪房裏一個女子低聲驚聲地問道:「誰呀?」

  那人影語聲蒼勁,但很祥和:「姑娘,是我,一個跟姑娘一起投宿在這座破廟裏的人。」

  禪房裏那女子說道:「你要幹什麼?」

  那人影道:「我來問問姑娘有什麼傷心事,哭得這麼悲切。」

  禪房裏那女子說道:「沒什麼,謝謝你……」

  那人影道:「姑娘,同在旅途,有什麼困難請告訴我……」

  禪房裏那女子道:「謝謝你的好意,我沒什麼困難。」

  那人影道:「姑娘,也許我太愛管閒事了些,不過我以為姑娘一個人投宿荒野破廟,哭得那麼悲切,絕非無因。」

  禪房中那女子道:「這是我的事,請不必過問……」

  那人影道:「姑娘,事既被我碰上了,我要是不過問的話,我的心裏會很不安,今後也永遠耿耿難釋,這話也許說來可笑,可是我就是這麼個人……」

  禪房中那女子道:「這件事你幫不了我的忙……」

  「那不一定,姑娘。」那人影道:「在我看來,世上沒有我不能辦的事。」

  禪房中那女子說道:「就算你能辦吧,可是我不願……」

  那人影截口說道:「姑娘是說不願對我這個陌生人,訴說心事?」

  禪房中那女子道:「我不願否認……」

  那人影道:「姑娘可知道這想法誤了多少事,害了多少人麼?」

  禪房中那女子道:「我知道,可是我……」

  那人影道:「姑娘,我出自誠懇。」

  禪房中那女子道:「我感激……」

  那人影道:「姑娘可否開開門說話?」

  禪房中那女子道:「這樣隔著門說話不一樣麼。」

  那人影道:「聽姑娘談吐,姑娘並非世俗中人……」

  禪房中那女子道:「地處荒郊曠野,如今又是這麼深夜,我不能不防。」

  那人影笑道:「姑娘,說句話你也許不信,我若有什麼壞心歹意念,休說這區區一間禪房一塊門板,就是一座山也擋不住我。」

  禪房中那女子道:「那麼你自己把門震開好了。」

  那人影道:「這破廟雖說久絕香火,但畢竟還是有主之物,我怎好輕易毀壞他人之物,再說我也不願意這麼做……」

  只聽門栓動了一下,隨聽禪房中那女子說道:「我已經把門栓拉開了,你只要推一下就行了。」

  那人影道:「謝謝姑娘見信。」

  抬手推開了禪房門,「吱呀」一聲,傳出老遠,在這夜靜時分,尤其在這荒郊曠野的破廟裏,聽來分外刺耳,格外懍人。

  門開處,燈光外瀉,門裏門外兩個人,卻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禪房門裏,靠著一張破木床,站著個黑衣女子,她看來很年輕,長得也很美,無如美目紅腫,烏雲蓬鬆,人顯得很憔悴,很疲乏,像是經過長途跋涉,多日來未曾梳洗。

  她一隻玉手按在腰間,紅腫的美目凝注門外,臉上沒有一點表情。

  門外,站著個身軀高大,神態威猛懾人的青袍老人。

  他,環目,虯髯,膚色略顯黝黑,透著剛強堅毅,還有歷練,除外,他還有一種常人所沒有的高貴氣質,就這麼一個人站在門口,高大的身軀把門都擋住了,站在他眼前,簡直有令人透不過氣來之感。

  他看見了黑衣女子按在腰間的那隻手,但是他裝沒有看見,打量了黑衣女子一眼之後,含笑說道:「容我先請教,姑娘貴姓。」

  黑衣女子木然說:「你呢?」

  那環目虯髯青袍老者道:「我把自己的姓名忘記了,姑娘就叫我海老人好了。」

  黑衣女子並沒有感到詫異,也沒再問,道:「我姓馬。」

  海老人道:「原來是馬姑娘,姑娘是東北馬家的哪一位?」

  黑衣女子臉色一變,要往後退,可是人被那張破木床擋著,沒了退路,所以她只是身子動了一動:「你怎麼知道我是……」

  海老人含笑說道:「姑娘紮的那條寬腰帶,是獨一無二的標記。」

  那黑衣女子遲疑了一下道:「你既然知道了,告訴你也無妨,我是馬榮貞。」

  海老人「哦」地一聲道:「原來是『玉嬌虎』馬四姑娘,我失敬……」話鋒微慢,接問道:「馬四姑娘怎麼一個人投宿在這破廟之中……」

  馬榮貞道:「你不也投宿在這破廟之中麼。」

  海老人倏然一笑道:「可是我並沒有像馬四姑娘哭得那麼悲切。」

  馬榮貞臉色一變道:「那是我的事。」

  海老人道:「我想知道原因。」

  馬榮貞道:「你是……」

  海老人道:「我來自新疆,要到遼東去。」

  馬榮貞道:「新疆?」

  海老人笑笑說道:「是的,馬四姑娘,那地方雖然不及中原富庶,不及中原熱鬧,可是我認為它是世界上最好的一塊地方。」

  馬榮貞點了點頭道:「人都是這樣,對於故土是最愛憐不過的,就拿我來說吧,我就認為東北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一塊地方,那地方沒有兇惡,沒有奸邪……」

  海老人深深一眼,截口說道:「四姑娘認為別的地方有兇惡、有奸邪麼?」

  馬榮貞抬頭說道:「我不敢說每個地方都有兇惡、有奸邪,至少有些地方有,而東北就沒有。」

  海老人道:「四姑娘碰見過什麼兇惡、奸邪的事?」

  馬榮貞沒說話,但旋即雙眉一揚,又道:「一個有丈夫的女人,私通師門長輩,又引誘別人謀害盟兄,簡直就廣佈色相,人盡可夫,這算是不是兇惡、奸邪?」

  海老人道:「這不但是兇惡、是奸邪,而且是大兇惡、大奸邪,四姑娘是什麼地方碰上這種大兇惡、大奸邪事的?」

  馬榮貞道:「你知道,世上這種事不少。」

  海老人道:「四姑娘,我誠心誠意地想幫你個忙,對我,四姑娘不必隱瞞什麼。」

  馬榮貞抬頭說道:「我明白你的好意,可是我不知道你究竟是什麼人?」

  海老人道:「四姑娘,我已經知道你是東北馬家的四姑娘了,假如我有什麼惡意,就不會站在門外跟你談到如今了。」

  馬榮貞淡然一笑說道:「那是因為你看出我身上帶的有刀。」

  海老人倏然而笑道:「這話似乎不該出自『玉嬌虎』之口,四姑娘以為身上那把刀能發生多大效用?」

  馬榮貞道:「至少我可以自衛,至少它可以讓人不敢侵犯我。」

  海老人笑道:「在我眼裏,四姑娘身上有那把刀,跟沒有沒什麼兩樣,四姑娘不信?」

  馬榮貞道:「在我看來,它很有恐嚇作用。」

  海老人淡然一笑,抬手虛空向馬榮貞腰間招一招,馬榮貞只覺腰間一動,她忙用手去按,可是她按了個空,她明白,原藏在腰間的東西已經沒有了。

  事實沒錯,如今海老人手裏拿著一把帶鞘的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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