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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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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小伙子道:「風雪可以磨練人的志節,尤其他等了三天三夜,殺氣正重,更何況他帶著一口棺材,早就準備一死,在那種情形下,的確不宜跟他拼鬥。」 白衣客搖搖頭,道:「你錯了。我並不是怕他,也不是避他銳氣,而是我已不是當年的我,不願意動輒逞強鬥勝了。」 年輕小伙子道:「這麼說你向他低頭了。」 白衣客搖頭說道:「也沒有。他等著的只是一個名叫傅翰淵的病老頭,並不是卓慕秋。」 年輕小伙子兩眼一睜道:「我明白了,可是眼前……」 白衣客伸手推過了那隻鐵盒子,道:「你埋葬了佟鬍子,這件事本是我做的,你替我做了,我感激,我願意送這冊『血花錄』為酬。」 年輕小伙子一怔:「怎麼,你不要這冊『血花錄』?」 白衣客搖頭說道:「我毫無逞強鬥勝之心,一個心已灰,意已冷的人,要這種東西何用?」 年輕小伙子道:「你要知道,它是天下人都想要的東西,多少人不惜為它喪命……」 白衣客淡然一笑道:「對這冊『血花錄』的用處,我知道比你多。」 年輕小伙子兩眼逼視白衣客深深一眼,跟著一搖頭,道:「你看錯『十丈飛紅』了。我要這冊『血花錄』不惜為它流血,不惜為它喪命,可是我不願在這種情形下得到它……」 白衣客道:「這是為什麼?」 年輕小伙子道:「這跟勝之不武的道理一樣。」 白衣客道:「那麼你想怎麼得到它?」 年輕小伙子道:「我要從你的手裏把它奪過來……」 白衣客伸手接起了那隻鐵盒子,道:「它現在在我手裏了,你出手奪吧,奪過去它就是你的了。」 年輕小伙子沒動,道:「你真是變了一個人。」 白衣客道:「我曾經告訴呼延明,卓慕秋已經死在大漠『白龍堆』了。」 年輕小伙子道:「是什麼使你心灰意冷,是什麼使你一蹶不振,是什麼改變了你?」 白衣客淡然一笑道:「無他,我多認識了一些人生而已。」 年輕小伙子道:「別以為你比我長幾歲……」 白衣客搖搖頭說道:「這跟年紀無關。有的人在年輕時便已認識了人生,有的人活到八十仍是茫然懵懂。 「這跟一個人的經歷有關,多經歷一些事情,就會多認識一些人生,也該跟一個人會不會想有關,狐眠敗砌,兔走荒台,盡是當年歌舞之地;露冷黃蛇,煙迷白草,悉屬舊時爭戰之場。盛衰何常,強弱安在,念此令人心冷。 「這道理很淺顯,關鍵只在人知道不知道『念此』。有道是:『石火光中,爭長道短,幾何光陰;蝸牛角上,較雌論雄,許大世界。』又道是:『色慾火熾,而一念及病時,便興似寒灰;名利飴甘,而一想到死地,便味如嚼蠟。』其關鍵也只在會不會想,願不願多想。 「爭先的路很窄,退後一步自寬平一步;濃艷的滋味短,清淡一分自悠久一分。人何必你爭我奪,到處奔忙!」 年輕小伙子臉上不見一點表情,道:「你居然會變成這個樣子,讓人難信。」 白衣客淡然一笑道:「但仰不愧,俯不怍,毀譽褒貶,一任世情。信不信在你,我不勉強。我從來不欲勉強人,這種事也勉強不得。至少我要把這冊天下人都想要的『血花錄』讓給你,這確是事實。」 年輕小伙子沉默了一下,一搖頭,道:「我不要,我現在不要:我現在要逼你動手,你不動手也是枉然。假如我現在從你的手裏拿過這冊『血花錄』來,那勝之不武,沒什麼光彩,味同嚼蠟……」 白衣客道:「你過於看輕自己了。」 年輕小伙子道:「這話怎麼說?」 白衣客道:「你認為這樣從我手裏奪去這冊『血花錄』不夠光彩,單這光彩二字,你已承認不如我了。自己先有了這種意念,先滅了自己銳氣,你還跟我拼個什麼?」 年輕小伙子一怔,旋即臉上堆起一片冰冷,道:「我承認,我現在是不如你,不過我自信我有強過你的一天;你現在不願動手不要緊,由你的身世,你的遭遇,我敢言你必有萌生鬥志的一天。你終會滿身殺氣再振起你那柄劍,到那個時候我再來找你。這冊『血花錄』暫寄你處,這三年也算我白等了。」 轉身一陣風般撲了出去。 白衣客坐在那兒沒動,也沒說話,唇邊浮現起一絲愁苦笑意。 他緩緩把鐵盒子放在桌上。 看了看桌上的鐵盒子,再看看眼前茅屋裏的一桌一几,唇邊那絲愁苦笑意更濃了。 佟鬍子雖然是他家的老僕,可是也算得上他當世之中唯一的親人,如今連這唯一的親人也沒了。 當年,他好不容易地才得到了這冊集天下武學之大成,集天下武學之菁華的「血花錄」,他連翻閱的機會都沒有,便因為某種事故趕赴大漠。 臨行,他把這冊「血花錄」託付給他唯一可信託的人佟鬍子。 佟鬍子就在這「無人渡」口搭蓋一座茅屋,一邊做生意餬口,一邊等他。 如今他回來了,佟鬍子卻因為這冊「血花錄」喪失了性命。 本來,他是預備回來之後,丟下一切的煩人事,侍奉佟鬍子晚年的。 可是如今…… 這一生的遭遇太多了,也太慘了。 當時叱吒風雲,縱橫武林,他也有得意的時候。 真要比起來,他失意的時候要比得意的時候多。 為什麼,只為那古今任何一人都解不開,看不透的一個情字。 「霹靂斧」呼延明在大風雪裏等他三天三夜,要殺他,為的就是這個情字。 闖蕩幾十年,得到了什麼?他唇邊掠過一絲抽搐,緩緩站起來,轉身要出去。 突然,他想起了桌上那個鐵盒子。 他伸手把它提了起來,腦海裏同時浮現佟鬍子慘死的景象,就跟他親眼看見一般,心裏一陣痛,忍不住一陣咳嗽。 咳嗽引起了身子的劇烈顫動,他的心,他的人就像要被撕裂了一般,手沒拿穩,盒子掉在地下,摔開了。 盒子裏平放著一個小冊子,但卻不是絹黃的封面,也不見有「血花錄」三個字。 他一怔,俯身抓起了那本小冊子,翻開了一看,張張都是白紙,連一個字都沒有。 這不是那冊「血花錄」。 是一本毫無用途的小冊子,幾頁廢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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