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獨孤紅 > 血花·血花 | 上页 下页


  要拿他跟黑衣人比,黑衣人像一株合圍的大樹,他只不過是個見風便彎腰的嫩枝。

  他有一張嫩白的臉,一雙細而長,幾乎斜飛入了鬢的長眉,一雙眼角微微上挑的鳳目。

  那鼻子,比黑衣人的鼻子還挺,黑衣人的鼻子挺得有力,透著剛強,他的鼻子挺得卻帶幾分秀氣。

  那張嘴,黑衣人的嘴方方的,閉得很緊;他的嘴唇卻薄薄的,閉得比黑衣人還要緊,而且白得不帶一絲兒血色,唇上還有一片黑黑的鬍根,下巴上也有一片。

  衣裳穿得竟然很講究、很氣派,人卻帶著病態,而且顯得落魄、潦倒。

  那匹小黑驢鼻孔裏、嘴裏,冒著陣陣的熱氣,馱著白衣客到了黑衣人的跟前,要從黑衣人跟前經過。

  眼前他就要從黑衣人跟前經過。

  突然,黑衣人那已握上斧頭把兒的右手動了一下。

  一聲淒悲的驢叫,劃破寂靜的長空,到處是血,濺得老遠,在雪地上越發顯得紅,鮮紅。

  小黑驢的四條腿,每一條腿都是齊膝而斷,那四條斷腿就掉在小黑驢的身邊,不很遠。

  小黑驢倒在雪地上,在那已經被血染紅了的雪地上顫著、悲叫著。白衣客從驢上掉在了雪地上,他摔得稍遠了些,身上沒沾著血。

  看樣子,驢的四條腿像是被什麼極其鋒利的利器一下子砍斷的,可是黑衣人身上只有一把紅把兒的利斧,別的什麼也沒有。

  而且黑衣人的那把紅把兒利斧,也像根本沒離開他的腰,還好好的插在那條寬皮帶裏,連一點兒血點兒都沒有。

  要說小黑驢的四條腿是那把紅把兒利斧砍斷的,沒人肯信,要說小黑驢的四條腿不是那把紅把兒利斧砍斷的,也沒人肯信。

  總之一句話,誰也不敢肯定小黑驢的四條腿是不是那把紅把兒利斧砍斷的。

  白衣客坐在雪地裏,一雙手按在身後支持著身子,兩眼望著黑衣人,滿臉是訝異神色:「閣下,這是什麼意思?」

  黑衣人臉上沒有一點表情,只充滿了血,兩眼中的厲芒更盛,左手一指身邊那口棺材,冰冷說道:「看見了麼,這是什麼?」

  白衣客一雙失神的目光在那口棺材上轉了轉,道:「一口棺材啊……」

  黑衣人道:「站起來,亮你的鋒利兵刃,施展你稱絕當世傲誇寰宇的所學,跟我放手一搏,你勝了,躺在棺材裏是我,你就把我埋在這株大樹下;我勝了,躺在這口棺材裏的是你,我把你埋在這株大樹下。」

  白衣客兩眼睜得更大了,緊張地道:「這……這是為什麼?我身上何曾帶有兵刃?」

  黑衣人道:「你沒有帶兵刃是麼,也好,我跟你空手過招,作殊死一搏,站起來。」

  白衣客深深地望了黑衣人兩眼,道:「閣下,我騎驢趕路,走得好好的,別說犯人,我連看也沒看任何一眼。閣下先傷了我的座騎,後又逼著我拼命,這究竟是什麼意思?」

  黑衣人冷然一聲道:「你不明白麼?」

  白衣客道:「閣下,我要明白還會問你麼?」

  黑衣人冷然頷首,兩眼凝注在白衣客臉上,厲聲的又說:「你不認得我麼?」

  白衣客搖頭道:「素昧平生,緣慳一面,陌生得很。」

  黑衣人猛吸了一口氣,道:「我複姓呼延……」

  「呼延?」

  白衣客偏著頭想了想,然後搖頭說道:「我的記憶裏,找不出一個姓呼延的朋友……」

  黑衣人道:「你的記憶裏或許找不出一個複姓呼延的,可是一聽說姓呼延的,你的記憶裏馬上就該浮現起一個複姓百里的。」

  「複姓百里的?」

  白衣客搖頭說道:「也沒有,我的朋友之中也沒有一個姓百里的。」

  黑衣人又猛吸了一口氣,道:「我在這兒等了你三天三夜了,你不是一個普通人,你不會連承認自己的勇氣都沒有吧。」

  白衣客呆了一呆道:「我連承認自己的勇氣都沒有,你認得我?」

  黑衣人冷然搖頭,道:「不認識,但慕名已久。」

  「慕名已久?」白衣客似乎想笑,但他沒笑,道:「你知道我姓什麼,叫什麼,是個幹什麼的?」

  黑衣人目光一睜,兩眼之中又現厲芒。

  「你姓卓,叫卓慕秋,又叫『劍神』卓二郎。」。

  「卓慕秋?『劍神』卓二郎?」白衣客仰天大笑,也許是他笑得太厲害了,笑著笑著咳嗽了起來。笑聲和著咳嗽,邊笑邊咳嗽。

  「你閣下抬舉我了,你閣下真是太抬舉我了……」

  黑衣人道:「怎麼,你不是卓慕秋?」

  白衣客不笑了,咳嗽也停了,臉上因咳嗽有了點血色,可是咳嗽一停,那剛升起一絲血色又消失了,蒼白,甚至比沒笑之前更蒼白,更虛弱,微微喘著道:「卓慕秋會像我這個樣兒?卓慕秋要像我這個潦倒寒傖,一陣風來就能吹倒的樣子,他也稱不得『劍神』了!」

  黑衣人怔了一怔道:「這麼說是我認錯了人。」

  白衣客又咳嗽了兩聲,點了點頭道:「大概是吧,我想除了你認錯了人之外,不會有別種可能……」

  黑衣人道:「你的年紀,身材,相貌,都像我仰名已久的卓慕秋,尤其我知道卓慕秋要從這條路上經過。」

  白衣客道:「世界上不是沒有年紀、身材、相貌相仿佛的人,這條路也不只那卓慕秋一人能走,你是單憑這就把我當成了卓慕秋,那實在是讓人可笑……」

  微一點頭道:「不過我倒希望你把我當成卓慕秋。」

  黑衣人道:「你希望我把你當成卓慕秋,什麼意思?」

  白衣客道:「我是個重病在身、離死不遠的人,要有誰能把我當成『劍神』卓二郎殺了,實比死得無聲無息,默默無聞好!」

  「你以為讓人誤認為卓慕秋這麼光彩麼?」

  白衣客道:「光彩不光彩那是另一回事,至少『劍神』卓二郎是天下皆知的有名人物……」

  黑衣人突然一步跨出,帶起一片雪,到了白衣客跟前,一把揪住了白衣客的衣襟,只一拉,那麼堅韌的狐裘便被他扯破了一大塊。

  衣破肉現,白衣客一身肌膚好白,胸膛上沒多少肉,可也看不見骨頭。

  他那胸口,兩乳之間,巴掌大一塊傷疤,像是火燒,又像是水燙,紅紅的,還是嫩肉,似乎傷還剛好不久。

  白衣客冷得一顫,道:「你這是幹什麼?」

  伸手就推黑衣人的手,可是黑衣人渾身是勁兒,氣力似乎大得驚人,他沒能推動分毫。

  只聽黑衣人道:「卓慕秋正胸口處刺著一個『貞』字,你……」

  白衣客截口說道:「我正胸口處卻有一處險些要了我的命的傷疤。」

  黑衣人一雙目光像兩把利刃,逼視著白衣客,道:「你正胸口處原也刺著一個『貞』字,對不對?」

  白衣客笑了,笑得有點怪,讓人說不出那是什麼意味,只聽了他的笑心裏會為之一酸。

  「我不說過麼,希望你把我當成卓慕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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