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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但是這麼說,那個姑娘家生得賤,願意拋頭露面出來跑江湖,一年到頭兒天南地北,今東明西?這還不是造物弄人,環境逼迫。

  人圍的差不多了,那耗子般中年漢子手裏的鑼鼓敲得更響,嗓門兒也更大了,只聽他扯著嗓子喊道:「列位,列位,要看真功夫,真本事這兒來。這兒有不含糊的真功夫,真本事,我們這兒玩的是真刀真槍,是不是真刀真槍待會兒瞧,碰碰手不見血您砸我的攤兒,大夥兒可以把我踩死在腳底下……」

  鑼腿兒一指併著腿,瞥了眼坐著那姑娘,道:「列位請看,人是個大活人,頭上頂的是貨真價實的鮮棗兒……」

  伸手拿起那顆紅棗,「咯」地就是一口,然後往外一亮,真的,是鮮棗兒,把半個棗兒往地上一扔,轉身在籮筐裏又拿了一個,往那姑娘頭上一放,道:「列位,我們這把戲有個名堂?叫『美人頭上快刀砍棗兒』,您瞧見麼,姑娘頭上頂個大鮮棗兒,舉起刀來當頭就這麼一下,棗兒兩半兒了,天爺,這棗兒底下的大活人,標緻大姑娘……」

  他那對耗子眼骨碌碌轉動,來那麼一掃,大夥兒個個吃驚緊張,不喘一口大氣兒地等著他那下文。

  耗子般中年漢子得意地笑了,一咧嘴,好一口大黃板牙,黃裏泛黑,讓人瞧著真噁心:「列位,別吃驚也別害怕,要是傷人那是笑話,『開封城』是個有王法的地方,今兒個來趕會的怕有不少吃公事飯的差爺,這場人命官司我不敢打,再說我就這麼一個老婆,要是一刀劈死了,就憑我這副德性,上那兒再找第二個……」

  圍著的那堆人,鬆了口氣,「哄」地一聲,笑了。

  耗子般中年漢子接著說道:「別說傷不了人,傷不了那還不算真功夫,真本事,連頭髮都不能斷一根兒,列位待會兒進棚來自己找,誰能在地上找到一根斷頭髮,我這個老婆就拱手讓給誰……」

  「好哇,老大,這話是你說的!」人叢裏冒出這麼一聲,怪聲怪氣的,不知是哪個下流胚。

  「當然是我說的。」耗子般中年漢子一拍胸脯說道:「走江湖的講究兩字信義,沒信沒義走不了路,到哪兒也跑不開,只憑一句話,別說老婆,要命也能給。」

  「有你這一句話就夠了,」那下流胚笑道:「你這個老婆還真不賴,年紀輕,人又標緻,皮白肉嫩一碰能碰出水來,晚上摟著睡一覺,不銷他奶奶的魂你找我。」

  哄然一聲看熱鬧的一陣大笑,那耗子般中年漢子也跟著笑,那大姑娘臉上沒表情像沒聽見,紅都沒紅一紅,準是聽慣了,練出來了。

  「噹」、「噹」、「噹」,三聲鑼響,看熱鬧的靜了一靜,耗子般中年漢子整了整臉色開了口:「列位,好戲就要上場了,明晃晃的飛快大刀,舉起來當頭就是這麼一下。乖乖,可真揪心,只用的勁兒大一點兒,老天爺,冒血光活生生的人命一條,玩這玩意兒眼神要好,勁兒要拿的準,這就是真功夫,真本事……」

  咽了口唾沫,喘了口氣,他接著說道:「有人會問,喂,老大,你怎麼光說不練哪,我們是來瞧功夫,瞧本事的,不是來瞧你要嘴皮的,要嘴皮不稀罕,誰都會,吹吧,吹破了補補,告訴列位,我馬上就練,列位馬上就有真功夫,真本事瞧,其實,列位也沒錯怪。我是光說不練,因為練這一套的不是我,我這一輩子投錯了胎,就那造化,我只管要嘴皮只管說,練這一套的另有其人,是位少林學藝十年,武當練劍十年,打遍天下無敵手的大劍客,不敢讓列位久等,瞧,大劍客出來了……」

  「噹」,「噹」,「噹」,三聲鑼。棚後垂著的那塊布簾兒一掀,敢情後頭還有一小間,從裏頭走出個年輕漢子,這年輕漢子一身粗布衣褲,打扮挺俐落,也挺乾淨,也有一副好身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挺壯,挺結實,膚色黑黑的。

  看不全他的長相,那是因為他用塊黑布蒙著眼,這一蒙幾乎蒙住了半張臉。讓人只能看見他的一雙眉毛,半截鼻子,一張嘴。那雙眉毛,斜斜的,濃濃黑黑的,那半截鼻子直而挺,那張嘴,不大不小,恰到好處,不用看全,就憑這露在外頭的,只要不是瞎子,任何人都會說他是個英挺不凡的俊漢子。

  瞧,他左手裏空空的,右手裏提著一把明晃晃背窄刃薄的雁翎鋼刀,是把貨真價實的百煉鋼刀。

  耗子般中年漢子還怕人不信,把鑼往地上一放,跨前一步道:「大劍客,把您那把刀借我使使。」

  伸手從年輕漢子手裏要過那把雁翎鋼刀,曲起右手指頭在單刀上一彈,錚然有聲:「列位聽聽,百煉的精鋼,沒一絲兒假,不是木頭的,也不是紙糊的,列位請再看看。」

  轉身從籮筐裏拿個棗兒往地上一放,用那把雁翎刀的刀尖輕輕一碰,棗兒應刀兩半兒,整整齊齊,連那堅硬的棗核兒也變成了豆腐一般。

  「大劍客,刀還您了,接下來這場戲輪到您了,只求您手下留情,勁兒拿準點,別人不知道您清楚,我只有這麼一個老婆……」

  看熱鬧的又笑了,笑得興奮,笑得緊張。

  耗子般中年漢子把刀往年輕漢子手裏一塞,衝著看熱鬧的道:「列位要笑的請現在笑個痛快,待會兒想笑可就笑不出來了。」

  沒人答腔,又有人笑了幾聲。

  耗子般中年漢子可不管你笑夠了沒有,轉身從地上拿起那面鑼鼓敲了起來,隨著這一陣鑼響聲,那壯漢子提著雁翎刀走到大姑娘身側,腳下站穩個八字步,兩手握把兒,緩緩舉起了那口雁翎刀,這時候鑼聲好緊好急,聲聲扣人心弦。

  突然,鑼聲停了,年輕漢子把柄雁翎刀已然高舉過頭,那鋒利的刀口正對著大姑娘的那顆烏雲螓首。

  耗子般中年漢子把鑼往地上一丟,兩手捂起了臉,從指頭縫裏往外瞧,瞧得好不揪心。

  大姑娘沒表情,連動都沒有動一動,活生生的一個大人,跟泥塑木雕的一般。

  正在大夥兒揪心的當兒,「唰」地一聲,年輕漢子手裏那把雁翎刀向著大姑娘當頭砍下,只見刀光一閃,棗兒落了地,兩半兒,連棗核兒也是整整齊齊,大夥兒瞧得清楚,大姑娘沒事兒,連根兒頭髮也沒斷。

  「好功夫。」棚左傳來悶雷般一聲沉喝。

  接著雷聲響動,人聲震徹了九霄,看熱鬧的定過了神,拍了掌、喝采、聒耳。

  大姑娘像個沒事人兒,站起來扭頭進了後邊兒那一間,年輕漢子抬手解下了那塊蒙眼黑布,好英挺俊朗的一張臉,那股子英氣隱隱逼人,那黝黑的臉上綻開了一絲微微的笑意,衝看熱鬧的點了點頭。

  耗子般中年漢子趁勢端著那面鑼出了棚子,賠笑、點頭、哈腰,那面鑼直往人面前遞:「列位,值得您就賞幾個,隨便賞,讓我們三個弄頓飯吃……」

  大夥兒慷慨解囊,只見手往懷裏探,只見碎銀,制錢像雨點,霎時滿了一鑼,難怪,人家是真功夫,真本事硬值,長這麼大,誰瞧過這種事兒?

  耗子般中年漢子在這兒忙,那年輕漢子轉身進了後頭,棚子後頭那一小間裏,大姑娘正在洗臉梳頭,年輕漢子把那把雁翎刀往牆角兒一靠,笑著開口說道:「銀姑,怎麼樣,今兒個心裏揪著幾分。」

  大姑娘銀姑眼角兒一瞟,顯露著幾分嫵媚說道:「沒那一說,有李爺您這如假包換的真功夫,我哪一回也沒揪心。」

  年輕漢子笑問道:「真的麼?」

  大姑娘銀姑道:「這還有假,老實說,這是跟您,換個別人殺了我我都不幹。」

  年輕漢子笑道:「說了半天,你還是揪著心哪。」

  大姑娘銀姑還待再說,布簾兒一掀,那耗子般中年漢子探進了頭,臉上賠著笑道:「銀姑,鐵腿蓋爺來瞧咱們了。」

  大姑娘銀姑螓首一轉,把那條梳好的大辮子甩在了身後,站起身道:「不是來瞧咱們的,怕是來瞧李爺的,剛才我聽他悶雷也似的一聲喝采,就知道他會過來……」

  只聽那耗子般中年漢子在外頭說道:「蓋爺,您裏頭請。您裏頭請,銀姑,蓋爺到了。」

  隨聽一個洪鐘般粗嗓門兒說道:「大劍客在哪兒,姓蓋的要好好拜識拜識。」

  布簾兒一掀,耗子般中年漢子哈腰賠笑,一臉卑下相,這一小間裏大踏步走進半截鐵塔,來人好大的個子。

  那是個四十多歲,膀闊胸厚胳膊粗的壯漢子,一雙濃眉,一對大眼,滿臉透著江湖英豪特有的豪邁,而且虎虎生威,隱隱逼人。

  他,一身黑色夾褲褂,捲著袖子紮著褲腿,那一步步沉重得震得棚子直搖晃,進門,他沒看大姑娘銀姑,頭一眼便盯上了年輕漢子,伸一雙毛茸茸大手衝年輕漢子抱了拳:「老弟台,蓋明特來拜望。」

  年輕漢子忙還禮含笑說道:「不敢當,該我去拜候蓋爺,沒想到讓蓋爺您搶了先,惶恐之至……」

  「沒那一說。」蓋鐵腿豪邁地道:「誰先看誰不一樣,咱們都是在江湖上混的朋友,還講究這個麼,別的不說,就憑你老弟台剛才那一手兒,我蓋明是打心眼兒裏佩服……」

  年輕漢子謙笑說道:「您過獎見笑,我那是蒙人唬人的,從不敢在明眼人跟行家面前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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