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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多少。」年輕人搖頭說道:「都是老人家自己教的,作篇像樣的文章都做不出來,永遠不夠格進考場。」

  綠衣姑娘道:「當當文牘,你行麼?」

  年輕人道:「三姑娘的意思是……」

  綠衣姑娘道:「武的不行,咱們可以找文的,憑我爹在世時候的關係,找份拿筆的差事應該不難。」

  年輕人搖頭說道:「三姑娘,我這個人從來不妄自菲薄,可是這件事我不敢點頭。」

  綠衣姑娘道:「怎麼,也不行?」

  年輕人道:「我自己知道我有多少,除非那兒缺個吃閒飯的……」

  綠衣姑娘眉皺一皺道:「那就難了……」

  「本來嘛。」年輕人自嘲地突然說道:「人家又不養大爺,誰家會缺吃閒飯的,我除了能賣賣力氣外,別的一無所長,什麼都不會。」

  「賣力氣?」綠衣姑娘一搖頭道:「不行,就是你願意我也不答應,那太委曲了你。」

  年輕人道:「三姑娘這是損我。」

  綠衣姑娘道:「我說的實話,對你,我只有心裏的話,我什麼時候又損過你來著。」

  年輕人笑笑說道:「三姑娘……」

  「對了。」綠衣姑娘突然輕叫了一聲道:「你知道我是井家的三姑娘,就跟我只知道你是譚家的三少爺一樣,你知道我叫什麼嗎。」

  年輕人道:「我常聽見隔壁叫你妞兒……」

  「呸!」綠衣姑娘臉一紅道:「那是我的小名兒,不許你叫!」

  年輕人道:「我只是告訴三姑娘……」

  綠衣姑娘白了他一眼,嘆道:「我知道,世上沒你這麼實心眼兒的人……」

  一頓接道:「我單名一個蘭字,三少爺,您呢。」

  年輕人道:「我姓……我姓譚……」

  他本來是想說姓李的,可是又怕這麼一說一定會讓人詫異,更難免要問東問西探求究竟,這究竟連他自己都說不上來,只有改口說姓譚了。

  綠衣姑娘井蘭嘆道:「我知道,誰還不知道你姓譚麼,我是問你叫什麼?」

  年輕人赧然一笑道:「三姑娘,我叫譚秀。」

  井蘭深深一眼,「嗯」地一聲,點頭說道:「是很秀氣,跟個大姑娘似的!」

  年輕人譚秀臉一紅道:「三姑娘怎麼取笑起我來了。」

  井蘭美目一瞪道:「你就只會叫我三姑娘麼?」

  譚秀一怔道:「那我叫三姑娘什麼……」

  井蘭道:「說你是實心眼兒就是實心眼兒,我沒名兒麼,沒告訴你麼。」

  譚秀「哦」地一聲道:「蘭姑娘!」

  井蘭道:「秀少爺。」

  譚秀忙道:「蘭姑娘,你別這麼叫我,我不敢當。」

  井蘭冷冷說道:「誰願意這麼叫你。」

  這句話聽得譚秀一怔,旋即,他臉上泛起了一片難色,他遲疑了一下,口啟也啟動了一下,但是他沒說出話來。

  井蘭一張嬌靨像罩上一層霜,也緊緊地閉著檀口。

  就在這時候,一陣梆柝聲傳了過來。

  譚秀「哦」地一聲,脫口說道:「三更了……」

  「怎麼!」井蘭冷冷說道:「嫌夜深了是不是,那你就回去,沒人攔你。」

  譚秀不安地搓搓手道:「我不是這意思……」

  井蘭嬌靨上那層寒霜突然斂去,道:「我說過這段時間萬金不換,幹什麼又跟你嘔氣……」

  轉眼望向譚秀,道:「說真的,你真不能到京裏去麼?」

  譚秀道:「我也不知道,也許將來有機會。」

  井蘭遲疑了一下,道:「你知道……你知道一個男人家是不能一輩子靠爹娘的,老人家總有離開咱們的一天……」

  譚秀微一點頭道:「謝謝蘭姑娘,我知道!」

  井蘭接著說道:「你總有離開家的一天,也總有自己闖練,總有面對這世界的一天。」

  譚秀道:「蘭姑娘,這我也知道!」

  井蘭嬌靨上掠過一絲異樣神情,道:「那就好,別老離不開家,也別老離不開老人家,俗話說得好,世上無不散的筵席,散席的時候用不著留戀,用不著難受,就跟我家夜夜請客一樣,吃飽了,喝足了,抹抹嘴各人走各人的……」

  譚秀詫異地看了井蘭一眼。

  井蘭倏然一笑道:「我的意思只是勸你,一個男人家有時候心腸要硬一點,別跟我們女人家一樣,拿得起,要放得下,知道麼?」

  譚秀道:「謝謝蘭姑娘。」

  「別謝我。」井蘭微一搖頭,香唇邊掠過一絲異樣笑意,道:「你現在謝我,也許……我不知道該怎麼說好,總之我希望你能夠硬朗一點,能夠站得住。」

  譚秀道:「蘭姑娘的意思我懂。」

  井蘭目光一凝,道:「我的意思你懂?」

  譚秀道:「蘭姑娘不是要我像個男子漢、大丈夫麼?」

  井蘭人有點異樣,輕「哦」一聲道:「是的,我是要你像個男子漢,大丈夫,一旦離開家,離開老人家也能站得住的男子漢,大丈夫。」

  譚秀道:「我以為那不是什麼難事……」

  井蘭微一點頭道:「那就好,那就好……」

  不知怎地,她人有點失神,說話也有點心不在焉。

  話說到這兒,她停歇了一下,抬眼望了望夜空,道:「席散了,今夜怎麼散得這麼早……」

  譚秀也抬眼望了望夜空,道:「蘭姑娘怎麼知道席散了?」

  井蘭道:「你不見那一邊不那麼亮了麼,那表示我家的燈都熄了,燈既然熄了,不是席散了是什麼?」

  譚秀佩服地看了她一眼,也有點焦急地道:「那……蘭姑娘是不是該回去了?」

  「我是該回去了。」井蘭突然從石上站了起來道:「人一散,客一走,我娘就會找我……」

  轉望譚秀,目光一凝,道:「記住我的話,要是真不行,就到京裏找我去,我走了,你也回去吧。」

  頭一低,快步而去。

  譚秀呆了一呆,忙道:「蘭姑娘,明天我不送你了……」

  沒聽井蘭答話,只見她頭垂得低低,走得很快。

  譚秀沒再說話,呆呆地站在那兒,一直望著井蘭那婀娜、美好的身影消失在茫茫的夜色裏。

  井蘭走得看不見了,譚秀定了定神也踏上了回路,他只覺這一路心裏像壓了一塊鉛,沉甸甸的。

  「譚宅」的後門是虛掩著的,這是他剛才出來的時候預留的,為的是怕回來晚了再敲門驚動別人。

  他輕輕地推開了後門,輕輕地走了進去,隨手拴上了門,然後放輕腳步往自己的住處行去。

  這時候偌大一座「譚宅」黑黝黝的,沒一點燈火,人家都睡了,的確,夜深了,他也該睡了。

  摸黑回到自己的住處,他沒點燈便又脫個光膀子上了炕,炕上鋪的有席,在這六月裏卻只覺炕下像燒著火。

  他輾轉反側難成寐,一方面是因為悶熱直冒汗,另一方面他還有心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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