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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四


  说话间刚才那汉子捧着一大包包子走了出来,鞠躬哈腰地双手交给了李燕豪。

  李燕豪接过那包包子道:“老人家住在哪儿,我送您回去。”

  那残废老人忙道:“那怎么敢当,谢谢您,不用了,我能走。”

  李燕豪道:“老人家不方便,没个人送您怎么个拿东西?”

  那残废老人道:“不要紧,我能背,劳尊驾给我背上好了。”

  包包子的是块包袱皮儿,这就好办了,李燕豪给这位残废老人背好,随手又塞给残废老人一块银子道:“我身上没带多少,这点儿老人家拿去用吧,够用些日子的。”说完了话,转身就走。

  只听残废老人在身后叫道:“这位爷请您等等,您贵姓啊。”

  李燕豪充耳不闻,直往对街行去。

  ***

  他进了“老京华客栈”但进了一进后面的一间上房里,洗把脸,喝了口茶刚坐下,猛然想起了一件事。

  他想起了“洛阳”“白马寺”那位“大愚”老和尚给他的那片树叶,树叶上用针扎成的四句话:“若问子身世。”“只往京里寻。”“一家百口尽遭劫。”

  “独留残缺不全人。”这儿不是京里么。

  刚才那老头儿不就是一个残缺不全的人么。

  不管他是不是“大愚”和尚所说的,那个残缺不全的人,可是他也总是一个残缺不全人。

  他霍地站起,往外就跑,等他跑出了“老京华”客栈,抬望对街,对街已然恢复了平静,那残废老人走得没了影儿了。

  他三脚俟两步地又赶到了对街,问问行人,没人瞧见那残废老人往哪儿去了?

  再找那卖小吃的问问,他也没留意,不过他说那老头儿常在城里待多少年了,不愁碰不上。

  既然不愁碰不上那就行了。

  想起了有关自己身世的这件事,李燕豪又想起了谭老爷子交给他的那卷东西,想起了谭老爷子当年捞起他的所在“庆丰闸”,那地方,他该去看看,而且现在就该去。

  于是他问明了路径之后,快步行去。

  往东,出“东便门”三里,他到了“庆丰闸”(二闸)。

  “二闸”跟“什剎海”一样,是京里一般平民的游乐地,在“东便门”外三里处,是护城河所说的第二水闸。

  第一闸正在“东便门”外,往来行人嚣杂,故从一闸到二闸间,水深而阔,清流莹碧,高树连天,确是个好去处。

  这地方春则细柳拂岸,秋则芦荻飞雪,常有很多八旗子弟在这儿浮画舫,放风筝,试快马,每属“盂兰盆会”,东城一带人士多在此放河灯,万点珠光荡漾于二闸之间,游艇来往竞驰,颇极一时之胜。

  李燕豪站在二闸水岸,望着夜色中的流水,想想当年自己就在这条河水上飘流,心里有种异样的感受,他再看看流水方向,他皱了眉,且皱得很深。

  这“二闸”之水,源出自昌平山地,会双塔玉泉清水而流入三海护城河,东流出“东便门”称为“大通桥”,至“通州”之石坝计共四十里。

  要看流水方向,当年的他应该是从西边流过来的。

  从西边流过来的不可能是从双塔,玉泉一带下的水。

  因此从那一带下水,必须先流向三海护城河才流出“东便门”外,但三海内连直胜,中间还穿过“金鳖玉栋山”,内宫重地,禁卫森严,哪有不被人发现的道理。

  既然没有不被人发现的道理,那就不会有一种可能,自己是被人在宫城里或者是宫城外东边这一段水域里放下水的。

  要是在宫城外东边这一段还好,要是在宫城里,自己岂不成了在宫城里出去的人么?

  换句话说,自己是在宫城里被人放下水的,那自己十有九九就是宫城里的人,这又怎么好。

  他正愁紧眉锋,但愿自己不是在宫里被人放下水的,只听一阵得得声响从身后传了过来。

  扭头一看,心里猛地一跳,夜色中走来个人,缺条胳膊少条腿,还拄根柱拐棍儿,身上还背个包袱,不是刚才那残废老人是谁。

  正愁踏破铁鞋无觅处,谁知得来全不费工夫,这真是歪打正着。

  李燕豪忙追了上去。

  这时候那残废老人也看见了李燕豪,一怔停步,道:“怎么,您住在这儿?”

  李燕豪微笑说道:“不,老人家,我不是京里的人,我是来这儿看看的。”

  那残废老人道:“那么巧,刚才在城里,您走得快,我又没办法追,正愁找不着您呢……”顿了顿道:“这儿晚上没什么好瞧的,我就住在前头不远一间破房子里,你要不嫌,就过去坐坐。”

  李燕豪道:“不了,我也正愁找不着你老人家……”

  那残废老人一怔道:“怎么,您也正愁……有什么事儿么?”

  李燕豪迟疑了一下道:“老人家,这件事我不知道从何说起,我还是说吧,我是个孤儿,在襁褓中的时候,被一个好心人从‘二闸’水里捞起,因之我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那残废老人道:“那么您找我……”

  李燕豪道:“有位奇人,对我说了有关我身世的四句话,他说‘子身世,且往京里寻,一家百口尽遭劫,独留残缺不全人。’”

  那残废老人道:“我明白了,您贵姓?”

  李燕豪道:“我姓李。”

  “姓李。”残废老人一双眼盯的李燕豪紧紧的。

  李燕豪道:“是的,老人家,十八子李。”

  残废老人道:“您今年……”

  李燕豪道:“老人家,我廿五了。”

  残废老人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李燕豪一阵,道:“李爷,告诉您一件事,我在这‘二闸’住了廿五年了,我所以住在这儿,是为等一个人,这个人跟您一样,也姓李,只是我不知道我等的跟李爷您是不是一个人。”

  李燕豪心里一震跳动道:“老人家,那个姓李的是个怎么样的人?”

  残废老人沉默了一下道:“这件事要从廿五年前说起,我站不了太久,您要是方便就请到我那住处坐坐去……”

  李燕豪一点头道:“行,我去,我搀着老人家走。”

  那残废老人不肯,表示当不起。李燕豪非搀不可,残废老人自然别不过李燕豪,他叹了口气道:“你是个善心肠的好人,我是个可怜的残废人,苍天要是有眼,就该让您是我等的那人。”

  残废老人的住处离“二闸”不远,不过百来步。

  远处那是一间破草房,冬天挡不住风,雨天挡不住雨,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堆草,算是铺。

  进了屋,两个人摸着坐下,残废老人道:“我买不起灯油,所以连盏灯都没有,您可别见笑。”

  李燕豪道:“老人家,人在难中,还客气什么,我是个江湖人,也随便惯了。”

  残废老人道:“咱们闲话不说,您急着要想听的,我急着要说的,但愿您没白听,我也没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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