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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郭燕俠道:「諸叔,衝突已經開始了,不是始於今日,種因於早年老人家幾次拒絕年羹堯,沒答應幫允禎的忙,這種衝突,只要允禎在位一天,便不會有休止,除非郭家放棄自己本分與心願,永遠退據南海,不到陸上來。即使如此,允禎都不一定會放過郭家。諸叔,以後這種衝突會持續不斷,既然如此,咱們為什麼要避免,又何懼之有?」

  諸明道:「大少說的是,回想當年,衡量如今,今後的情勢恐怕就是如此了,那麼請大少吩咐。」

  郭燕俠道:「燕俠不敢,請諸叔即刻打點,準備連夜登船,把『龍威』撤回『南海』,不能讓鳳姑姑落人把柄,也不要給燕俠留下一點後顧之憂。」

  諸明恭應一聲道:「那麼大少……」

  郭燕俠道:「救人如救火,事不宜遲,我這就趕往『獨山湖』,『濟南城』還有菱姑姑在,她們一家三口不會走那麼快,鳳姑姑既然出面要求咱們讓一步,也必然有所承擔,諒他們不會也不敢再動『龍威』。」

  諸明道:「我這就交代他們收拾打點。」

  郭燕俠道:「那麼,諸叔,我先走了。」

  諸明道:「我恭送大少。」

  在諸明話聲中,郭燕俠長身而起,飛射不見。

  他沒有多停留,一刻也沒有。

  一方面因為救人如救火,事不宜遲。

  另外一方面,也是因為他怕見秀姑,怕見秀姑那難分難捨、怕見秀姑那哀怨悽楚、怕見秀姑那成串的珠淚。

  就這麼走了,聽不見、看不見,要好得多。

  儘管諸明是撤回「南海」,日後總難免相見,可是那就是以後的事了。

  ***

  「獨山湖」、「微山湖」,其實是一個湖,只是「獨山湖」在「山東」境內,「微山湖」在「江蘇」境內罷了。

  也就是說,一個湖南省界一分為二,在「山東」的叫「獨山湖」,在「江蘇」的叫「微笑微山湖」。

  從「濟南」往「獨山湖」,走的應該是過「泰山」,經「泰安」的這條路,因為這條路最近。

  救人如救火,當然要走近路。

  ***

  這兒是個小村落,住沒幾戶人家,扳著指頭都數得過來。

  僅有的幾戶人家,務農為生,莊稼漢,靠雙手,憑勞力,養活一家老少,知足而常樂。

  這是一家野店,店不大,可是它就坐落在這唯一的一條路的旁邊,是來往行人客商所必經,所以,儘管店小,生意不惡。

  說生意不錯,那是人家掌櫃的知足,一天下來能掙個溫飽,夠餬口,沒餓肚子,也就夠了,人家不是指望座兒上的幾成,大把大把的銀子往裏收。

  座兒上幾成,大把大把的銀子往裏收,那是在大地方的大酒樓、大飯莊,不是他這兒。

  提起座几,說來可憐,他這個野店也不過三張破桌子,幾條板凳兒。幾條板凳裏,還有兩條是三條腿的,坐的時候還得留神,不然非摔個四腳朝天大爺殼不可。

  店裏賣酒,外帶幾味簡單的酒菜,不喝酒的時候,有大碗大碗的涼水,喝個夠,不要一文錢。

  所以,與其說是賣酒食的店,不如說它是個供來往行人客商靠腿歇腳的地方。

  這麼一個地方,生意再不惡,能指望它賺多少?

  就拿如今來說吧,正晌午日頭毒得能烤出人的油來,這條路上一眼望去,都到了頭兒了,看不見一個人影兒,店裏也不過才坐了三個客人。

  再有人那是在路邊田裏的莊稼漢,三五個,有的揮鋤翻土,有的坐在地裏歇息,儘管都是滿頭大汗,可是人家誰會上他這兒來?家就在附近,再說也捨不得啊!

  就這麼三個客人,已經夠掌櫃的忙了,切這端那,手忙腳亂,真要是一擁多少桌,座兒上幾成,那還得了,他也就這麼個開野店的命了,其實人家原也就沒指望能賺多少嘛。

  掌櫃的手忙腳亂不是,偏就有那添忙的,就在這節骨眼兒上,店裏又進來一位。

  這位跟前三位不一樣,前三位都是粗壯的中年人,一看裝束就知道是江湖道兒上的爺們兒;這位則是長袍馬褂兒,俊逸白淨非常斯文、典型個公子哥兒讀書人。

  公子哥兒讀書人歸公子哥兒讀書人,這種天兒,難得他長袍馬褂穿得上身,可是怪了,那三位大把大把的汗珠,流向衣裳水淋似的都濕了,連掌櫃的熱得鼻尖上都冒了油,他別說汗了,居然連一點兒汗星兒都沒有。

  許是,讀書人深諳心靜自然涼之道吧。

  這位一進店,立即引來了那三位的六道目光,倒不是因為他沒出汗,而是這條路上還沒看過這麼俊逸不凡的人物,就算曾經看過,既然是這種裝束打扮,不是坐轎,就是馬車,再不該有匹座騎代步,怎麼也不該是憑著兩條腿走來的。

  掌櫃的可沒覺得他怎麼特別,進門來的都是客人,江湖道上的爺們兒更不好惹,招呼是招呼上來,可是只動嘴,沒動人,人忙著切著端那呢,分不開身了。

  公子哥兒是讀書人,讀聖賢書的人都有修養,人家沒介意,不在乎,自己找張桌子坐了下來,還微一笑說:「不要緊,我不急,你慢慢來。」

  人白淨,這微一笑,連那口牙都是既白又整齊的。

  好不容易,掌櫃的忙完,把那三位的一一端上了桌,他過來招呼公子哥兒,那三位等了半天了,酒一倒,筷子一拿,也就要開動。

  公子哥兒他沒理,已經到了他桌旁的掌櫃的,突然對那三位說了話:「三位能不能稍候一下?」

  那三位一怔,都停了手,好不容易才從他身上移往面前桌上的六道目光又投射了過去。

  掌櫃的也微一怔,可是不知道他要幹什麼,沒接話。

  只聽公子哥兒又說了話,他居然這麼說:「三位稍候一下,聽我跟掌櫃的聊兩句……」

  哪有這種事兒?這又是為什麼?他要跟掌櫃的聊,關人家吃喝什麼事,他愛聊他聊他的,幹嗎攔人家吃喝?

  那三位也怪,只六道目光望著他,沒一個吭氣兒,沒一個問,可也沒一個動筷子,顯然聽了他的。

  倒是掌櫃的想說話,可是公子哥兒沒給他機會開口,公子哥兒又微一笑,還是衝那三位:「因為我略懂醫道,知道這種天兒太急吃喝,會壞肚子傷人……」

  敢情是為這?

  他解釋了,不知道那三位滿意不滿意,因為那三位仍沒一個開口,沒一個動。

  掌櫃的抓住機會說話了:「您這位……」

  開口沒成一句,只三個字。

  只三個字就夠了,好一口地道的京片子。

  公子哥兒還是沒讓他說下去,硬把他的話截了:「掌櫃的開這個店多久了?」

  掌櫃的可能說了,忙道:「開了不少年了。」

  公子哥兒道:「平常看店照顧生意的,不是掌櫃吧?」

  好好兒的,問人家這個幹什麼?不是不能問,而是這時候問不著嘛,簡直怪事!

  怪事不是,偏就碰上了怪人有耐性聽,那三位一動不動,一聲不吭,聽著呢!

  掌櫃的道:「不!多少年了,這裏裏外外的,全忙我一個人兒。」

  公子哥兒「啊喲」一聲道:「真瞧不出,也真難為掌櫃的了,只是既然這麼多年來一直只忙掌櫃的一個人,掌櫃的你該是位熟練的好手了,怎麼今兒個在座的人不過三位,掌櫃的你怎麼就手忙腳亂顧不過來了呢?」

  掌櫃的臉色微一變。

  那三位只互望了一眼,仍沒別的動靜。

  掌櫃的那裏臉色微變,一時沒能接上話。

  可是,這裏,公子哥兒他又開了口:「或許是我這個初到貴寶地的人大驚小怪,可是掌櫃的你跟這個店透著稀罕,就是你們這兒種莊稼的也跟別的地兒不同。人家別的地兒,種莊稼的下田,都是一早、一晚,我從來沒見過,晌午天兒頂著太陽在田裏幹活的,而且鋤來鋤去只在一個兒,既不像除草,也不像翻土,不知道他們在幹什麼?」

  掌櫃的臉色又變了,這回不只是變一變,而是連變了好幾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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