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独孤红 > 飘香名剑断肠花 | 上页 下页


  头一段儿是秦淮风月,算是柔的。

  第二段儿来了刚的,不出于任何曲章,不见于任何说部,硬是段儿自己编的“剑客论剑”,铁马金戈,剑气冲天。

  最后,曲、腔同悲怆,竟以两句“石火光中,争长竞短,几何光阴,蜗牛角上,较雌论雄、许大世界”收场。

  满座客人意犹未尽,依依不舍,给过第二次的钱后,站起的站起,外行的外行,转眼间走了个干净。

  偌大一个棚子里,只剩下了金瞎子一个人。

  不,两个人,还有一个。

  那个是有那么点儿稀罕的年轻人没走。

  他是还在痴迷中,还是大梦已醒,犹舍不得走?

  金瞎子既称瞎子,当然他是看不见还有个人在,他缓缓站起,打算走前去收那一大堆的钱。

  就在这时候,年轻人迈步走向台前。

  金瞎子刚迈出的步停住了:“还有那位没走?”

  瞎子两眼虽盲,听觉一向是灵敏的。

  年轻人已到台前,平静发话:“慕名而来,不虚此行,聆听高明,至为钦佩!”

  他谈吐不俗,除了他那稀罕的一点之外,跟他其他的,益发不相衬。

  金瞎子又何尝俗?只听他道:“不敢,两眼失明,无以为生,浅薄难登大雅,聊以糊口而已。”

  年轻人道:“我意犹未尽,自知不当,愿倾囊中所有,请先生为我弹唱一段,以偿心愿!”

  金瞎子面无表情,微摇头:“承爷抬爱,不胜铭感,也深觉荣宠,无如自立规矩多年,每日自晌午至掌灯,弹唱三场六段,绝不少唱,也绝不多唱,无论任何人,即使赏赐车载斗量也难以从命,万请见谅。下场请早,容金某恭送。”

  话落,他拱起双手。

  当然,这是逐客令,请年轻人出棚。

  年轻人没动,他道:“我等了二十年,也不远千里就教,还请先生破例!”

  金瞎子先是一怔,继而神情震动,拱起的双手竟忘记放了下来,他震声道:“二十年?”

  年轻人道:“记得还是二十年前,先生亲口所作的许诺。”

  金瞎子道:“那么你所说不远千里——”

  年轻人道:“天外天,先生,是不是不远千里?”

  金瞎子神情又一震:“我没有忘记二十年前亲口所作的许诺,只是,你——也该知道……”

  年轻人截口道:“先生,我知道——”

  他抬手翻腕,递出一物,那是一块雕工极细,小巧玲珑的玉锁片,似乎是襁褓中婴儿项上物。

  金瞎子两眼已瞎,但是他既没伸手接,也没伸手摸,脸色一变,道:“没错,是你,掌灯以后,沿秦淮河上行三里,垂柳茅舍,我等你。”

  年轻人收回手,一躬身:“多谢先生,容掌灯以后,秦淮河上游,垂柳茅舍中,再行叩拜,告辞!”

  他转身行去,头都没回。

  金瞎子站着没动,直等年轻人出了棚,他两眼猛睁,奇光飞闪,刹那间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只听他喃喃说道:“多年了,真不容易,我这双眼为你闭了二十年了,如今可以睁开再见天日了,但愿苍天的两眼也像我此刻一样……”

  话声至此,突然闭目轻喝:“谁?”

  那扇门,垂着的花布帘一掀,走进来一个人,一个妇人,中年妇人,布衣裙钗,挺清秀,挺白净。

  只听她含唱的道:“还有谁呀?吓我一跳!”

  虽属中年,神态风韵,依然动人。

  金瞎子神情一松,道:“是你呀!你怎么来了,我不是跟你说了么,我在棚子里的时候,不许你上这儿来。”

  中年妇人道:“我知道,夫子庙后,秦淮河旁,什么人都有,你以为我愿意上这儿来呀?我是来跟你说一声的,王嫂子家孩子满月,拉我过去帮忙,怕你回去找不着我——”

  金瞎子眉锋微皱:“她家又不是没人——”

  中年妇人截口道:“多少年了,你怎么还是不愿跟人家往来走动?嫁给你都快二十年了,你不愿意要孩子,我多看看人家的,沾点儿喜气难道也不行?”

  金瞎子道:“我没说不行,去吧!去吧!正好我晚上也要晚回去一会儿。”

  中年妇人道:“怎么,你也有事儿?”

  金瞎子“嗯”了一声。

  中年妇人瞅着他道:“什么事儿?”

  金瞎子道:“晚上回去再告诉你,下一场的客人快进棚了,你快走吧!”

  中年妇人道:“知道了,我这就走,晚上回去你自己路上小心。”

  说完话,没等金瞎子答应,她走了。

  她仍然进了台边那扇门。

  金瞎子凝神听了一下,然后走向前,俯身去收那些钱。

  听两个人的说话,显然金瞎子跟那妇人是夫妻,但是,显然金瞎子瞒了她刚才那个年轻人的事。

  显然,那妇人也不知道金瞎子并不是个真正的瞎子。

  结婚快二十年了,不知道金瞎子还瞒了她什么?也不知道金瞎子为什么连自己的妻子都瞒?

  ▼第二章

  上灯的时候到了!

  金陵城一片灯海。

  “夫子庙”、“秦淮河”一带,更是点点灯光如天上繁星,也更是热闹。但是顺着秦淮河往上走,只过了“夫子庙”一带里许,却是越来越黑,越来越寂静,除了汨汨的河水声,几乎听不到别的。灯船,河房上的热闹、笑话,那在远处,虽然偶尔随风飘送过来一阵,那是在这里许之处。等到了快三里的地方,真是万籁俱寂,什么也听不见了。

  灯光只有一点,微弱的一点。

  那在河边,在一株干可合围的垂柳下。

  数不清的丝丝垂柳下,静静的座落着一座小茅屋。

  那一点灯光,就是从这座小茅屋的窗户上透射出来的。

  也就在这时候,原木寂静空荡,听不见一点别的声息,看不见人影的这一带,来了一个人。

  正是金瞎子邀约的那个年轻人。

  他还是那身装束,那身打扮。

  似乎,白天离开金瞎子的棚子以后,他什么都没干,只等晚上这个约会。也难怪,等了都二十年了,又是不远千里而来的,任谁也会重视这个约会。他出现在浓浓夜色里的时候,看上去离茅屋还有一段距离,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只一眨眼工夫,他已到了茅屋前,那从窗户里透射的灯光下。

  谁也没在意这是怎么回事儿,因为茅屋外的这一带,没人看见。

  只见他挺立在茅屋外。

  只听他轻声发了话:“先生,我应约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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