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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八


  「哀江南」裏也說:「山松野草帶花挑,猛抬頭秣陵重到。殘軍留廢壘,瘦馬臥空壕,入目蕭條……」

  還有:「那烏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鳳凰臺棲梟鳥……唱一套哀江南,放悲聲唱到老!」

  還有那:「罷燈船端陽不鬧,收酒旗重九無聊……」

  更有那:「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風流覺,將五十年興亡看飽……」

  可是,這些位詞人、詩人、名士,都去得太早了些,假如他們能留到如今,看著這年頭的南京,他們就不會如此感慨悲悼了。

  只因為滿情朝廷自雍正以來,在江寧駐紮了好幾個旗營,與駐紮在杭州的旗營相呼應,來鎮壓漢人的。

  幾十年後的八旗子弟,已不是上馬能殺敵,握筆能文章的了,反之,養尊處優,幾十年來的悠閒逸處,那些龍旗下的八旗子弟,終日無所事事,遊手好閒,不是遛馬鬥鵪鶉,就是泡茶館上酒肆,徵歌逐色,寄情於享樂。

  滿清朝廷自派下首任兩江總督之後,自己人總會為自己人著想,於是就盡量地繁華江寧,以應八旗子弟的需要。

  於是,茶館、酒樓應運而生。

  於是,燈紅酒綠,笙歌處處。

  於是,南國紅粉,北地胭脂又到了江寧。

  於是,燈船再鬧,酒旗又飄。

  於是,秦淮河又有畫舫了,夫子廟又熱鬧了。

  於是,如今的江寧雖不能上比六朝,但至少要比那幾位登臨縱目,為之感慨萬千的景況要繁華熱鬧得多了。

  這一天,江寧府飄然來到了三個人,那是朱漢民與聶小倩還有美姑娘霍玉蘭。

  今天的江寧與往日有些不同,把守城門的旗勇標兵,增加了一倍,刀出鞘地如臨大敵。

  而且,還有個挎刀的武官帶領著。

  當然,朱漢民與聶小倩不會在意,北京城裏再大的排場也見過,哪會介意區區的幾十個旗勇標兵。

  可是,一進城門就出了毛病!

  城門口過往進出的人很多,那些旗勇標兵連正眼也不去瞧一下,而當朱漢民與聶小倩霍玉蘭進城的時候,那名武官卻丟了個眼色,「噹」地一聲,四名旗勇的四柄紅櫻槍交叉在了一起,攔住了進城的路口。

  朱漢民微微一怔,飛快地與聶小倩交換了一瞥,未動聲色地道:「諸位是……」

  那名挎刀的武官,大搖大擺地走了過來,打開手中一卷白絹看了看,然後把那三角眼停在朱漢民的臉上:「你這位哥兒姓朱?」

  朱漢民毅然點頭,道:「不錯,我姓朱,叫朱漢民。」

  那名武官的臉色變了一變,目光又溜向了聶小倩:「你這位姓聶?」

  聶小倩微頷粉首,點頭說道:「是的,姓聶,叫聶小倩!」

  那名武官三角眼一蹬,突然喝道:「來人,把他倆拿下!」

  轟雷般一聲響應,如狼似虎地過來了兩個,抬手使抓。

  「慢點!」朱漢民雙眉微挑,一撂手,道:「我母子犯了什麼法,你們要拿人?」

  那名武官冷冷一笑,展開了手中的白絹:「瞧瞧看,這是你兩個麼?」

  那塊白絹上,畫著兩個人,正是朱漢民與聶小倩的半身像。

  朱漢民當即點頭說道:「不錯,是我母子,怎麼樣?」

  「怎麼樣?」那名武官嘿嘿笑道:「好大的膽子,如今江南到處都在緝拿你們兩個,你們兩個居然敢大搖大擺地進江寧……」

  朱漢民道:「我只問,我母子犯了你滿清朝廷哪條王法?」

  那名武官瞪眼說道:「造反,就是這一條,還不夠麼?拿人!」

  那兩名旗勇雖抓了下來,卻被朱漢民一抖袖,槍飛人滾,一下子掉出了老遠,半天爬不起來。

  這一來,守城的旗勇標兵們頓時大嘩,紛紛挺槍圍過來。

  那名武官腔上變了色,叫道:「怪不得這麼膽大,原來會武,竟敢出手打官兵,你不要命了,大夥兒上,死活不論!」

  朱漢民陡挑雙眉,揚掌便待劈出。

  只見那站在城門,遠遠看熱鬧的人群中奔出一個人,揚手呼道:「總盟主,手下留情!」

  朱漢民一震,沉腕收掌,那人如飛掠至,揮手斥退了那些個挺槍圍過來的旗勇標兵,趨前施了一禮賠笑說道:「在下遲迎了一步,至令他們冒瀆了總盟主,真是該死,尚望總盟主寬懷大量,諒宥一二。」

  朱漢民仔細地打量了這人一眼,只見這人身著長袍,外罩馬褂,衣著講究又氣派,三十多歲年紀,白面無鬚,只是眼眶深陷,目光閃爍不定,一望便知是個頗富心機的狡猾人物,當下他揚眉問道:「閣下……」

  那漢子嘿嘿笑道:「總盟主,我叫石沖,別的還用我說麼?」

  朱漢民心中了然,目光一掃那名武官,道:「這又是怎麼回事?」

  那石沖賠笑道:「誤會,誤會,這純出於誤會……」

  立即轉向那名武官,沉下臉色,道:「這三位是我的朋友,不是我奉命要拿的人,以後辦事要瞪大跟瞧清楚後再下手!」

  那名武官甚為畏懼,連聲唯唯,未敢置一詞。

  那石沖轉過身,堆笑哈腰擺了手:「總盟主,請,居處早為您準備好了!」

  敢情又是那一套!

  朱漢民微一點頭,道:「我先謝了!」

  扶著聶小倩,昂然往城內走去。

  那石沖未再看那武官一眼,急步跟了上去。

  那名武官直發楞,看看手中白絹,又看看朱漢民與聶小倩的背影,搖了頭,但倏地他瞪了眼:「你們這些混帳東西,還不站好!」

  他挨罵得糊塗,只好向那些旗勇標兵們發發官威。

  朱漢民扶著聶小倩向前面走,那些看熱鬧的人紛紛向四下退讓,他一眼瞥見人群中站著一個魁偉人影,那竟是他麾下十二巡察之一的樂兆熊。

  四目交投,他忙向樂兆熊遞過一個眼色,然後側轉身子,向著石沖問道:「貴教為我訂的客棧是哪一家?」

  那石沖賠笑說道:「回總盟主,是東大街金陵客棧。」

  朱漢民點了點頭,未再說話。

  那石沖卻突然搶前一步,向著停在路旁的三頂軟轎招呼喝道:「抬過來!」

  然後笑對朱漢民又道:「東大街金陵客棧離這兒不近,請總盟主與老夫人姑娘上轎!」轎至,他又連忙掀開轎簾。

  朱漢民道:「貴教禮貌周到,我母子受了!」

  毫不客氣地與聶小倩霍玉蘭登上了軟轎。

  石沖又為兩頂軟轎放下轎簾,然後喝道:「走,東大街金陵客棧!」

  六名轎夫應了一聲,抬起軟轎向前奔去。

  那石沖則步履若飛地一路跟在轎旁。

  金陵客棧是江寧首屈一指的一家,朱漢民與聶小倩所居的那兩間上房也是這家客棧最好的上房。

  進了客棧,朱漢民冷眼旁觀,只見客棧中上上下下,對這叫石沖的漢子不但是恭敬,而且帶著畏懼的,再加上適才城門口的那一幕,朱漢民不用想便知道這個滅清教徒不但是官府裏的人,而且職位還不會低。

  安頓好了朱漢民三人,那石沖滿臉堆笑地要告辭。

  朱漢民卻道:「石老哥,我還沒有謝過適才解圍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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