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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一剪梅

  這條河,緩慢而平靜地流動著。

  這條河的河水,看上去很清澈,雖不能說見底,但至少站在岸邊或者立身船頭,河裏的游魚是可數的。

  在這條河兩岸,有著說不盡的北國淳樸淡雅風光,看,河兩岸村舍東一片西一片,有翠綠的小草,有上升的炊煙,有嬉戲追逐的孩子們,有……

  總之,這兒的景色是寧靜、平淡、淳樸而淡雅的。

  在河邊,一眼望去,有讓人數不過來的漁舟,東一艘,西一艘,尤其黃昏時分,紅日銜山,霞光萬道,河水呈金黃,漁舟一艘艘地靠岸了。

  當兒輩喊叫奔來相迎,近前繞膝牽衣,爭看那魚簍內的收獲,淳厚、樸實的漁民們,黝黑而堅毅的臉上,綻開發自心底的笑容時,那才是這兒景色最美最動人的一刻。

  這是一天黃昏,每艘漁舟都有人來接,而在這許多漁舟中,卻有一艘漁舟前是空蕩蕩的。

  那表示這條漁船上的人,沒人來接。

  這是一條半新不舊的漁船,這時候,在船中間,那位打漁的正在彎著腰收拾他那靠以度日的漁網。

  他對那陣陣的歡笑,充耳不聞。

  他對那感動人的情景,也視如不見。

  他只顧低頭收拾他的。

  看背影,他穿著一身粗布衣褲,漁民打扮,可是他那頎長的身材,結實而挺的脊背,卻流露著一種令人難以言喻的東西,這東西,是漁民們所沒有的。

  那捲著褲腿的一雙小腿露在外頭,那擄著袖子的一雙手臂,也露在外頭,他的肌膚比一般漁民略白一些。

  但是,白並不就表示文弱,相反的,他那手臂卻令人有內蘊千斤之力的感覺。

  轉眼間,船空了,岸上也空了,成群的漁民們,拉著那些蹦跳歡欣的兒輩遠去,那笑語,那歡欣,仍然隨風飄送過來。

  這位打漁的緩緩直起了腰,的確,他腰桿兒挺直,那令人難以看到的東西,在這時候流露得更明顯了。

  那張網,那張不算輕的網,他只那麼輕輕一掄,又搭上了他的肩頭,那看上去可以扛起泰山的肩頭。

  左手一揮,提起了腳旁的漁簍,轉過了身。

  他面向了岸,這時候,無論站在岸上那一個角度,都能看見他的臉,他的相貌。

  假如這時候有個人,在看了他那不同於一般人的背影之後,急著想看他那張臉,在這一剎那,在他轉過身這一剎那,定然會頹然嘆息,搖頭失望。

  那張臉,有點黝黑,那該是長年風吹雨打太陽曬所致,他不算醜,可是貌不驚人,很平庸,很平庸的一張臉。

  這,跟他頎長的身材,背影所流露的東西不配。

  這,跟他那雙不算太亮,但黑白分明,看上去很深邃的眼也不配,尤其在這一剎那,他抬眼望向那成群遠的這一剎那。

  在這一剎那間,他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突然很亮很亮,亮得像兩盞明燈,也像兩道閃電,那光芒,是那麼的懾人,那麼的懍人!

  而在這一剎那後,那光芒隱斂了,那雙眼,仍是雖然黑白分明、深邃,但卻沒有神采的一雙。

  他緩步登岸,那每一步,看上去卻很穩,而且也很輕捷,看得見的,那船身連晃都沒晃。

  他上岸後,跟那成群結隊的漁人們,走了個相反方向,人家往東,他卻獨個兒往西,邁著穩而輕揮的步履,緩緩地往西走了。

  還走沒兩步,驀地──

  「哇!」地一聲尖叫,從岸邊一棵柳樹後迎面跳出了個人兒,他倏地停步,凝目一看,淡然而笑:「秀姑,是你!」

  可不是麼?他眼前站著的,是位大姑娘,大姑娘年可十八九,體態剛健婀娜,身穿淡藍色的衫褲,該緊的地方緊,該窄的地方窄。

  一條大辮子垂在胸前,額前是一排整齊的劉海兒,劉海兒下那雙彎彎的柳眉,那對黑亮而大的眼睛挺直的小鼻子,那紅紅的櫻唇……

  這一切的一切,顯示出她很美,很動人,也顯示出她刁蠻而任性,這,從她那嘴角兒微微上翹的嘴兒可以看得出來。

  大姑娘她蛾眉淡掃,脂粉不施,淡雅得像一朵潔白的花兒,這,是那些喜歡塗脂抹粉的城裏姑娘所比不上的。

  如今,她眨動了一下清澈、深邃,既黑又亮的大眼睛,嘴角兒噙著一絲似笑非笑的笑意,脆聲說道:「是我,怎麼樣?」

  他淡然一笑道:「不怎麼樣,嚇了我一跳!」

  「喲!」大姑娘她螓首一偏,玉頰微揚,道:「瞧你,一個大男人家那麼膽小,連我這姑娘家都不如,虧你好意思說得出口,不害臊……」

  他道:「秀姑,膽小並不可恥,我天生的膽小,那有什麼法子?我總不能硬裝膽大……」

  大姑娘嘴兒一噘,道:「就知道你會嚕嗦個沒完,膽破了麼?魂兒飛了麼?我拿針線給你縫縫,替你叫叫魂兒……」

  他微微一笑,搖頭說道:「那倒不必,膽沒破,魂兒也還在,只是這身冷汗早就乾了,你想賠也賠不了啦!」

  大姑娘「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她笑的時候更嬌,更動人,尤其她還有一雙淺淺的小酒渦兒:「你永遠會逗人,也永遠那麼討厭,會氣人……」

  他道:「是麼?」

  大姑娘嬌靨微酡,白了他一眼,道:「是不是,真不真,你心裏知道!」

  他神情微微一震,有意無意地避開了那雙令人心悸,能熔銅化鐵的眼光,道:「天不早了,你怎麼不回家……」

  「回家!」大姑娘狠狠地白了她一眼,道:「你一見人就知道叫人回家,你怎不問問人家為什麼到這兒來,為什麼躲在柳樹後,一躲就是老半天?」

  他欲避無從,只得問道:「為什麼?」

  大姑娘抬手繞上了辮梢兒,那手修長,白皙柔軟,更難得水蔥一般,根根似玉,她道:「爹早起上山了……」

  他輕「哦」一聲道:「大爺怎麼又上山了?」

  她道:「那有什麼法子,他說慣了,待在家裏會悶得發慌,還說待久了一身筋骨會硬,你知道爹的脾氣,還不能勸,誰勸他,他跟誰瞪眼,既然攔不住,我也就懶得管了!」

  他笑笑了笑道:「大爺就是這麼個脾氣,論打獵,論爬山,他那身功夫那股勁兒,不讓任何一個年輕人,更難得他豪爽、乾脆!」

  大姑娘美目一皺,道:「跟你一樣,也最會氣人,要不他怎麼會跟你一見投緣,最談得來,都一樣把人氣得都快哭了,還跟沒那回事兒一樣……」

  他淡然一笑,道:「大爺上山了,怎麼樣了?」

  大姑娘道:「還不是打著東西了,要我來叫你吃飯去!」

  他眉峰一皺,道:「怎麼,又是叫我去吃飯?」

  大姑娘柳眉一揚,道:「怎麼,叫錯了麼?叫你去吃飯還不好,別人求還求不到呢,你自己知道,這東西村裏的人,他看得上那一個,菜是我做的,別人燒香叩頭聞都別想聞,你卻……」

  他忙道:「秀姑,不是的,是……是……」

  秀姑道:「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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