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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七


  虎頭老七卻道:「其實,告訴你也沒什麼關係。不知道怎麼回事兒,對你,我像是擱不住話,我的賭技是我那個已經死了的丈夫教的。」

  「呃,他必定是位頂尖兒高手。」

  「你也是江湖上跑跑的,也精於賭道,聽說過吃遍南七北六無敵手的『魔手』小馬沒有?」

  「呃,」金剛一怔,旋即倏然而笑:「原來是有賭王之稱的『魔手』小馬。久仰,久仰,弄了半天,七姐是賭王的夫人,那就難怪冠絕一時了。」

  「有什麼用!畢竟不是正經事。」

  「七姐也別這麼說,行行出狀元,有一技在身,總比什麼都不會好。七姐,『魔手』小馬是怎麼死的?」

  「玩火者自焚,善游者死於水。這話是一點也不錯,小馬就是死在這個賭字上,也是這在身的一技害了他。」

  「呃?」

  「說起來話長了,這事我從沒對旁人說過,不知道今天怎麼會告訴你,想當初在江南,小馬有一回在家喝多了酒告訴我,他吃遍南七北六無敵手,可就怕一個人──」

  「誰?」

  「一個叫龍剛的江湖路客。」

  「呃!」

  「我追問了半天他才告訴我:遠在三個月前,他吃了一個不該吃的人,害得那個人妻離子散,家破人亡,讓這個叫龍剛的江湖路客知道了,找上了他。兩個人找個沒人的地兒賭了一局,小馬那把他放在眼裏,結果一局下來,小馬全軍覆沒,輸得很慘,栽了頭一次觔斗,也是個大觔斗,龍剛讓小馬把吃那個人的全吐了出來,還給了那個人;用意也在告訴小馬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山還有比一山高,既學這種絕技,要守規矩,講道義,這一套也不能仗以混一輩子,勸小馬洗手改行。我從不知道什麼叫害怕,可是我聽了小馬的話,竟然怕得在心裏顫抖,當時我也勸小馬洗手改行,小馬不聽。沒出半年,小馬在上海灘為賭招惹了斧頭黨,讓人家活活劈死在桌邊上。」

  金剛皺了皺眉,嘆了口氣:「可惜了!」

  「可惜是可惜,小馬是個聰明人,絕頂的聰明,可惜沒用上正途。他死了,我沒掉一滴眼淚,因為這原在我意料中,我知道他遲早會毀在賭上,要是造孽太深重了,有一天會死得比這還慘。」

  金剛微微點了點頭,沒說話。

  「哼,」虎頭老七自嘲地冷笑了一聲:「小馬是那麼死的!他那一套教給了我,我現在拿他那一套掙飯吃,誰知道我將來又是個什麼樣的下場,所以我只有及時享樂,過一天是一天了。」

  「七姐人在『三義堂』裏,還有誰敢把你怎樣!」

  「我人在『三義堂』裏,掌管著賭檔,就是吃翻了天,也沒人敢把我怎麼樣。可是老是這樣吃下去,看著人家一個一個的傾家蕩產,身敗名裂,我於心不忍──」

  「是他們自己愛賭,怪得了誰。」

  「我也只有拿這一點來安慰自己了。其實,你不知道,外頭雖沒人敢把我怎麼樣,可是怕人的還是在『三義堂』裏,目下我還是靠我的姿色自保,一旦人老珠黃,年華逝去,那就不知道會是個什麼樣的下場了。」

  金剛笑道:「七姐太多慮了,『三義堂』不會是個不講道義的地方──」

  「道義?哼!你是剛進門,待久了你就知道了,我看得比你多得多。你啊,跟戴天仇一對的傻小子──」

  吁了一口氣,話鋒頓了頓,接道:「這些話,本來我一個字都不該提,可是我不但提了,而且提得也相當多,萬一要是我得了什麼禍,我不會怪你!」

  金剛淡然一笑道:「七姐瞧扁了金剛了,七姐拿金剛當知己,金剛又怎麼會不把七姐當知心朋友。七姐放心,我全當什麼都沒聽見!」

  「真的?」虎頭老七瞪大了一雙美目。

  「假不了我,不過在那兒說那兒,我既然一腳踩進了『三義堂』,就不能不掏出血心來,還望七姐以後不要再提了。」

  虎頭老七人泛起了一陣顫動,伸出那欺雪賽霜、柔若無骨,保養得特別好的玉手,握住了金剛的手,凝睇望著金剛,道:「你叫我七姐,我就托個大叫你一聲兄弟。謝謝你,兄弟,我聽你的。」

  輕快的步履聲傳了過來,虎頭老七很自然地收回了手,俏紫雲端著酒菜進來了,人還沒到,菜香已引人垂涎,她笑吟吟地道:「您兩位先喝酒吧!飯待會兒再上。」

  她把酒菜放在了桌上,四樣菜,一個湯,一壺酒,兩雙筷子,兩個酒杯。

  金剛道:「給姑娘添麻煩了。」

  「喲,」俏紫雲嬌聲道:「您怎麼這樣說呢!這不是折我們麼,能侍候您是您賞臉,就怕您嫌做得不好。」

  說著話,已經把酒斟上了。

  金剛笑顧虎頭老七:「七姐聽,紫雲姑娘多會說話。」

  俏紫雲瞟了虎頭老七一眼:「這都是我們七奶奶教的。」

  虎頭老七輕叱道:「別這兒胡扯了。」

  「是!婢子這就滾出去。」

  俏紫雲水天眸子一掃兩個人,堆著一臉的神秘的笑意走了。

  虎頭老七跟金剛互望一眼,嬌靨上突然泛起一抹輕微的紅暈來,她拿起了酒杯:「乾了這頭一杯。」

  她先一仰而乾。

  金剛不好不盡飲。

  看樣子虎頭老七很耐喝。

  她是很耐喝,接下去一杯連一杯的。

  可是她的量究竟不及金剛。

  她酒意滿臉,除去臉紅,一雙眸子更見水靈。

  金剛卻還跟個沒事人兒似的。

  「七姐,咱們就此打住,吃飯吧!」

  「不,本來想灌醉你的,誰知道你的量這麼好,不拼倒你我不甘心,喝!」

  喝!又喝了幾杯,虎頭老七不能喝了。人偎在金剛懷裏,軟得像堆棉花。一雙手臂勾住了金剛的脖子,星目微閉,呼吸急速,說話夢吃似的:「扶我進去,我坐不住了。」

  金剛扶她進屋,等於抱她進屋,把她放在了床上,她一雙手緊摟著金剛的脖子,話聲帶著顫抖:「兄弟,我,我好苦……」

  金剛沒說話,為她蓋上了被子。

  虎頭老七又發了一陣子囈語,充滿了嬌媚,曾極挑逗!

  金剛一直沒動。

  虎頭老七,她卻漸漸沒了動靜,睡著了。

  金剛凝望著那張嬌艷動人的臉,長長的睫毛上掛著淚珠,更令人蝕骨銷魂,他吁了一口氣,又伸手為她拉了拉被子,轉身走了出去。

  「紫雲姑娘,紫雲姑娘。」

  俏紫雲一陣風似的奔了進來:「您叫我?」

  「七姐睡著了,我該走了。」

  紫雲一怔:「怎麼,您,您要走?」

  「是的,七姐醒過來代我說一聲,我改天再來看她。」

  他邁步往外走。

  「金爺……」

  紫雲忙叫。

  金剛回過身:「紫雲姑娘,我是七姐的朋友。」

  轉身行去。

  俏紫雲怔在了上房門口。

  ***

  金剛離開虎頭老七的住處,到了馬六姐的「四喜班」,他是有事兒來的,有要緊的事兒。

  大茶壺恭敬而小心地把他讓進了花廳,然後去請馬六姐。

  一轉眼工夫,馬六姐揚著花手絹兒進來了。

  「金爺怎麼有空又折回來了?」她話裏有話。

  金剛淡然道:「六姐,別瞧扁姓金的,也別瞧扁了虎頭老七。」

  馬六姐笑笑道:「那怎麼敢。我知道您金爺是個什麼樣的人,可沒想到老七會……」

  「六姐的招子不該不夠亮。」

  「是麼?」

  「六姐應該多看看!」

  馬六姐深深看了金剛一眼,抬了抬手:「請坐!」

  兩個人落了座,金剛道:「我是來謝謝六姐的。」

  「謝我?謝什麼?」

  「六姐明知道,我是不知道六姐跟『三義堂』有關係,要不然我一定會先來打個招呼的。」

  馬六姐斂去了笑容,道:「您抬舉馬六,馬六也欠過您的,馬六雖不完全明白您,但多少也摸透了幾分,只要您認為馬六是個有血性的中國人,那就什麼都不用說了。」

  「我對六姐瞭解得很夠,六姐所以身在『三義堂』,恐怕也跟我一樣。」

  「不滿您說,我力量不夠,不得不託庇於『三義堂』。」

  「那麼你我的目的微有出入,六姐要是想託庇於『三義堂』的話,恐怕短期內就會有變化。」

  「呃,什麼變化?」

  「日本人想利用『三義堂』控制整個華北,『三義堂』很快就會跟日本人勾結。」

  馬六姐臉色一變:「真的?」

  「真的,金碧輝已然潛返天津,主持這件事的就是她。」

  馬六姐一拍桌子:「早做了她什麼事兒都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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