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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這是一個夜晚,微有月色的夜晚。

  這麼一個夜晚,在有的人眼裏,它是美而動人的,但是在有些人眼裏,它卻是淒慘、陰冷而令人傷心的,這完全是因人而異,因當時的情形而有所不同。

  此時此地,對這兩個人來說,應該就是屬於後者了。

  這裏是京畿西山的一個荒涼地方。

  所謂荒涼地方,只是說它不是個出名的風景區,至少離風景區遠了些,遊人絕不會到這兒來。

  可是這兒視野絕佳,居高臨下,可以俯覽山下那好大一片田野。

  這裏,藉著那微有的月色看,可以看見有一坏黃土,一片新墳,墳前立著一塊墓碑,由於月色黯淡,看不清墓碑上的字跡。

  那兩個人,就是在這座新墳前,沉默著,悲痛的祭吊著。

  兩個人,一個是年輕人,一個是中年人,不管是年輕人或中年人,都有著一副頎長、挺拔的身材,俊逸不凡的相貌,也都有著一股平常人所沒有的氣質。

  突然,那個年輕人開了口,劃破了這個地方的靜寂:「我沒有想到,怎麼也沒有想到,我剛走,就發生這種事!」

  那中年人也說了話,話聲低沉,還略帶沙啞:「少主應該說,沒想到他們會這麼做,他們會下這種毒手。」

  年輕人沉默了一下:「恩叔,確定他們是查緝營的人?」

  「錯不了的。」中年人道:「下手的是他們,沒有上頭的令諭,他們不敢這麼做,至於是誰下的令諭,是宮裏那老少兩個女人,還是統領京畿禁衛的玉貝勒,那就不得而知了。」

  年輕人兩眼中閃出了一道懍人的光芒:「我會弄清楚的,我一定會弄清楚是誰的指使,白叔死的太冤、太不值,我不能讓他就這樣含恨九泉。」

  中年人道:「走吧,咱們現在就去。」

  年輕人道:「恩叔,我不打算像您想的這麼做。」

  「怎麼說?」中年人道:「你不打算像我想的這麼做?」

  年輕人微點頭:「是的。」

  「你知道我想怎麼做?」

  「當然知道,馬上查出是誰在背後指使,馬上替白叔報仇。」

  「少主又打算怎麼做?」

  「慢慢來,我要讓他們就在不知不覺中,我要讓他們死得沒話說!」

  「為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做?」

  「恩叔,咱們勢單力薄,而且,我在十年內不能離開北京,將來有時候我甚至得公開露面。」

  中年人為之愕然:「少主,你還要管他們的事?」

  年輕人道:「恩叔,畢竟福臨對我不薄,他甚至還不惜重建李家宅院,尤其我答應過他!」

  中年人道:「少主,畢竟咱們是漢族世胄、先朝遺民啊!」

  年輕人道:「我知道,可是福臨都能重建李家,把他的阿哥託給我這個漢族世胄,前朝遺民,我又為什麼不能替他……」

  「不能,少主。」中年人道:「公仇、私恨,為了這,其他的可以置諸腦後。」

  年輕人道:「恩叔原諒,我的看法跟恩叔不一樣。」

  「怎麼說,少主的看法跟我不一樣?」

  「是的,再請恩叔原諒。」

  中年人臉色劇變,沉默了半晌,才道:「少主已經藝成,也已經長成,而且大仇也報得差不多了,我總算對得起主人了,請就此辭。」

  他一個「辭」字出口,也不等年輕人有任何反應,就躬身之勢陡然拔起,天馬行空般疾射而去。

  年輕人絕沒想到他會有此一著,急喊:「恩叔!」

  喊聲震盪夜空,傳出老遠,但已經來不及了了,中年人的身影已經消失在茫茫夜色裏不見了。

  年輕人臉上閃過抽搐,身軀泛起顫抖,啞聲道:「恩叔,你這是何苦……」

  他曲膝向著中年人逝去的方向跪了下去,接道:「謝恩叔當年救我,以後送我學藝,撫養我長大成人,復又讓我天下奔波,覓仇報仇之恩。」

  ***

  同樣的一個夜晚,在寂靜,只有少數幾盞燈光的「肅親王府」的後院裏,背著手立著一個頎長、挺拔、俊逸的人影。

  他就站在那兒一動不動,任由夜風吹得他衣袂飄揚,宛如一尊石雕的人像。

  從長廊上下來一個人影,那是個容貌、風韻動人的中年女人。

  她一直走到那個頎長、挺拔、俊逸人影的身邊:「幾天了,沒有一點動靜,應該不會有什麼了,睡覺吧。」

  有著頎長、挺拔、俊逸人影的,自然是個挺拔、俊逸的年輕人,他仰望著夜空道:「沒有動靜,他居然會沒有動靜,難道說我會料錯他?」

  中年女子也道:「我也認為他不應該是個善罷干休的人,尤其死了一個跟他關係非比尋常的人,除非他沒有想到『肅王府』,沒有想到你。」

  「他是個聰明人,」俊逸年輕人搖頭道:「不會想不到,就算他想不到我,想不到『肅王府』,他也應該知道下手的是『查緝營』,可是這些日子了,『查緝營』也沒有什麼動靜。」

  「除非……」中年女子道:「他是知道胳膊鬥不過大腿,民不能跟官鬥,北京城裏他無法立足,咬牙忍一忍,走了。」

  俊逸年輕人冷冷一笑道:「您真這麼想麼?」

  中年女子道:「我希望是這樣,可是你知道,世間事如人意的不多。」

  俊逸年輕人又冷冷一笑:「您我都知道,他不是個這麼算了的人,他可是個只作隱忍,躲在什麼地方待機而動,我不會讓他如願的,我不會讓他如願的!」

  中年女子也道:「最好是不能讓他如願,最好這件事也別讓紀翠知道。」

  「她現在怎麼樣?」

  「好一點了。」

  「真是莫名其妙,讓我趕他走的,也有她一份,我真那麼做了,她又不對了。」

  「女孩子不都是這樣,只要稍假時日,她就會把他淡忘了!」

  俊逸年輕人沒說話。

  ***

  羅家,是個大戶,尤其是在這南城,可是就整個天子腳下的北京城來說,只是能算個不大不小的人家,只因為京城裏有錢有勢的大戶人家太多了。

  羅家,這座大宅院的門口,貼著一張紅紙,上頭寫著幾行拳頭大的字跡,寫的是顏體,挺不錯的顏體,寫的是:「誠徵護院數名,男女不拘,籍貫不拘,年歲不拘,維須家世清白,出身正派,意者內洽。」

  敢情是招募護院。

  護院是幹什麼的?誰都知道:北京城是個臥虎藏龍之地,要龍有龍,要虎有虎,可也就因為「北京城」是個臥虎藏龍的地兒,識貨的行家特別多,不是自信真有兩下子,是不敢輕易應徵護院,端這碗玩命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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