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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三


  仲孫玉笑道:「正是因為如此,他那破綻亦就越大,雲姑娘在他手中,他大可以此威脅仲孫玉,但他不但不如此,反而故示慷慨地不願見我,這不能不使我疑竇頓生!我想不出道理所在,要有,也只有一種可能,那便是雲姑與他關係非常,他主意在老哥你,而雲姑又是良知未泯,想和你老哥在一起,除此而外,我想不出第二個道理。」

  徐振飛方自將頭一點,仲孫玉一笑又道:「他那第二個破綻更是明顯,以藍九卿桀驁殘酷的性情,凡是被他視為敵人的,他口舌之間,絕對不會留情,而自始至終他均稱呼老哥你為仲孫玉身邊之人,既未開口辱罵,更不和你正面對話,由此我認為他是由於和雲姑娘關係非常而不敢瀆犯老哥你,他請你老哥入林也絕無惡意。」

  徐振飛甚為困惑地道:「依仲孫大俠高明看來,他們堅欲小老兒入林之真正目的何在?」

  仲孫玉略一沉吟,道:「這很難說,不過依我看來,大概不外有兩種用意,一為請老哥答應他們之事,一為──」

  話未說完,徐振飛便自冷哼一聲,接道:「答應?那是他們做夢!除非日升西山,徐振飛頭斷血流──」

  喟然一聲長嘆,又道:「其實他們之事,我不答應又將如何?好在我已不承認她是我徐氏門中之人,由她去作孽吧!」

  徐振飛此言一出,仲孫玉第二個理由頓覺不好出口,淡淡一笑,道:「事已至今,徐老哥也不必過份氣惱,我總以為雲姑娘良知未泯,遲早有一天她會幡然醒悟的。」

  徐振飛搖頭說道:「『再回頭已百年身』,幡然醒悟又將如何?我徐氏門風已為這丫頭喪失殆盡,說什麼我也不能再要這個東西了。」

  仲孫玉莊容說道:「徐老哥這句話就不對了,有道是『浪子回頭金不換』。放下屠刀都能立地成怫,人非聖賢,孰能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何況雲姑娘的出發點並沒有錯,也許她認為藍九卿才是她理想中的終身伴侶,只不過她不該愛上像藍九卿這麼一個人罷了,設若她日後發覺用情錯誤,老哥似不應再予打擊,因為等她醒悟時,她已經陷入極其痛苦之深淵。」

  徐振飛默然不語,半晌方始一嘆說道:「既是仲孫大俠這麼說,且看以後事情變化如何了,設若不但不知悔改,反而助紂為虐,使得藍九卿凶焰益張,武林受害更深,我徐振飛不但絕不認她,就是拼著這條老命不要,也要為我徐門一清家風。」

  話鋒微頓,白眉一軒又道:「不過仲孫大俠以為雲姑視藍九卿這種人為理想中之終身伴侶這句話,小老兒卻不敢苟同。」

  仲孫玉微一搖頭,道:「不然,這只是局外人的看法,雖然旁觀者清,但當局者迷,何況『愛』之一字,更是微妙的令人無法解釋,只要她一經愛上對方,對方即是一個十惡不赦之徒,她也會把他視為一個十全十美之人,一絲缺點也無,所以我說她的出發點千對萬對,只是有點迷,而這個迷又是放眼世上,鮮能有人逃得掉的,而且也說不定她發現了藍九卿從未被人發覺過的美好之一面。」

  徐振飛頗不以為然地軒眉說道:「小老兒不能相信那人性俱無的藍九卿,會有什麼美好的一面。」

  仲孫玉道:「對!不但徐老哥如此看法,即是仲孫玉,甚至天下武林的正派人士,莫不深有同感,但是需知那只是一種先入為主的觀念,人性都有兩面,藍九卿無法例外,只不過他那美好的一面已深深地為他醜惡的一面所掩蓋,很難顯露,也很難為人發現,然而長時間的相處和在愛的誘惑下,就很容易流露出來。」

  徐振飛再度默然,顯然他已為仲孫玉這一番話兒所折服,半晌,他方始強笑說道:「仲孫大俠不愧蓋世奇人,小老兒恭聆高論,冥頑盡退,不勝嘆服。」

  這句話兒雖然出自肺腑,一片真誠,但聽得仲孫玉倏感老臉一熱,頗為窘迫地一笑說道:「徐老哥取笑了,高論愧不敢當,只不過不算信口雌黃而已。」

  徐振飛縱然想說幾句,但一時卻又找不出適當的話兒,祇得淡淡一笑,默然不語。

  二人又是一陣沉默,不到片刻又是數里過去。

  但聞徐振飛說道:「仲孫大俠,我總覺得此中內情頗不簡單。」

  仲孫玉呆了一呆,道:「怎麼?」

  徐振飛道:「仲孫大俠猜想,雲姑那丫頭由我一手撫養長大,她對我那嫉惡如仇的性情自然深為了解,她既然已做下喪盡徐氏家風之事,她當不敢見我,更不敢再妄想讓我答應他們之事,再說,她既然敢這麼做,也根本未將我這做爺爺的放在眼內,也無須再行徵得我的同意,而適才那藍九卿的手法分明又是軟硬兼施,似是必將我和他們拉在一起,方始罷休,以我的拙見,看來他們好像有什麼陰謀,由於我的關係,使他有些顧慮──」

  話未說完,仲孫玉「嗯!」地一聲,神色一轉凝重地道:「這點我倒是未想到,多謝老哥提醒,且讓我想想看。」

  隨即雙眉深蹙,默然不語。

  顯然,這位胸羅萬有、博聞詳記的蓋世奇才業已陷入深思,正自運用他那超人智慧思忖藍九卿與雲姑二人的意圖。

  徐振飛看在眼內,心中瞭然,也不便再打擾他的思慮,遂也將頭轉過,默然趕路。

  二人之間又是一陣沉默。

  半晌,仲孫玉突然一聲苦笑說道:「老哥高見不差,他們委實是有陰謀,在藍九卿,更是隨時隨地欲將我們這班眼中釘、背上疽拔去,由於雲姑的關係,自然已將老哥你排列在外,他們這次之所以用盡方法要將老哥支離,也是因為投鼠忌器,難以下手,而且他適才未對我下手,反而言明候諸異日,更使我猜測他並非採取各個擊破,而是一舉將我們清除,這些我都想到了,然而我卻想不出他究竟要施用什麼陰謀伎倆,更想不出──」

  徐振飛突然一聲冷哼,目眥欲裂,鬚髮俱張,咬牙切齒地怒聲說道:「雲姑那丫頭如果變得這般毫無人性,我要不把她活活劈死。誓不為人!」

  仲孫玉暗暗一嘆,尚未說話,徐振飛倏地怒態一斂,滿面黯然,痛苦已極地又道:「我真不敢相信,這丫頭怎會變成這般模樣!唉!徐氏門中不知作了什麼孽,竟會生出這麼一個大逆不道的東西。」

  仲孫玉雖然有心安慰兩句,把事情全推到藍九卿身上,但是他對雲姑性情已經瞭若指掌,知道此女一經改變,必然變得毒如蛇蠍,再加上她那深沉心智;委實可慮,這次他們即將施展的陰謀,雲姑必然難脫關聯;而且說不定還可能是雲姑在旁出的主意,若其如此,他們這個陰謀勢必更為周詳、更為歹毒,更為令人難以覺察,是故他話兒到了嘴邊幾次,終又將之強自吞回。

  他沉吟半晌,暗一咬牙,突然一嘆道:「徐老哥,有幾句話兒,原諒仲孫玉父女等一直瞞你至今,但是此實事出於無奈,尚望老哥你不要見怪,事已至今。我想沒有再瞞你的必要,事實上我也不得不先讓老哥知道,然而我希望老哥聽了以後,不必過於激動,因為這種情形無可避免,更非你我所能挽回。」

  徐振飛一怔忙道:「仲孫大俠何出此言?以前我想必自有道理在,如今既能明告,但請仲孫大俠直言。」

  仲孫玉道:「徐老哥,可知雲姑娘也是一樣地將仲孫玉父女等視為眼中之釘,恨不得早日拔去?」

  徐振飛神情一震,駭然驚呼:「什麼?這,這怎麼可能?」

  仲孫玉淡淡一笑,道:「徐老哥祖孫,無異仲孫玉父女等人之救命恩人,若非果有其事,仲孫玉不敢昧著良心信口開河。」

  徐振飛呆了半晌,方始說道:「這實在是一樁令人難以置信之事,既然仲孫大俠如此說,想必不假,但這又為什麼呢?」

  仲孫玉微笑道:「很簡單,雲姑娘之嫉妒心特重,她不能忍受別人和她一樣地愛上一個人,她要除去她的情敵,不然她寧願落個雙方皆空。」

  這句話兒聽得徐振飛身形連顫,雙目圓睜,鬚髮俱張地怒聲說道:「好大膽的畜生,未想到她竟敢──」

  仲孫玉一笑說道:「徐老哥,莫忘了仲孫玉有言在先。」

  徐振飛怒態一斂,傷心欲絕,有氣無力地道:「想不到她竟敢如此大膽,真使人想不到,我怎麼一點也未看出呢?」

  仲孫玉道:「雲姑娘心智深沉,善於隱藏自己感情,即連仲孫玉等也是由她未曾留心之際,所流露出來的一些小動作、表情、目光中看出來的,老哥愛她無殊心頭之肉,自然不會注意她那有時失常的表現,再進一步說,老哥即使曾經發覺也絕不會往壞處想。」

  徐振飛默然不語,但見老臉上泛起陣陣抽搐,雙眶老淚在眼眶內徘徊,半晌方始無限羞愧欲絕,無限歉疚地看了仲孫玉一眼,顫聲說道:「賢父女俠肝義膽、古道熱腸,幾位姑娘也是待人真誠毫無私心,對我這個出身洞庭水寇卑賤不堪的老頭子,竟然敬禮有加,對雲姑那丫頭也是親同姐妹、愛逾手足,已是我徐振飛天大榮寵,無以為報,這丫頭不思感恩圖報,竟然以怨報德,徐振飛教養無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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