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獨孤紅 > 紅葉詩 | 上页 下页


  青衫客自問,他沒有見過這麼美的女子,尤其是這位唱歌人兒冰肌玉骨,美得清奇,艷得像團火。世上不乏美得迷人的女子,但這位唱歌人兒之美醉人,看她一眼,能令人終生難忘,她看人一眼,更能令人如醉如癡,心撼神搖,甚至於六魄飛揚,骨蝕魂銷,美目流波只一轉,所有的魂兒都能被她勾去。而令人詫異的是,這位唱歌人兒其他地方完全是地地道道的漢人,可是她那雙流波美目跟那像雪如玉,似凝脂一般的肌膚,卻又不像漢人,撇開肌膚不談,那雙美目,竟有著八仙桌上那三位碧目中所閃光芒同樣的色彩。

  漢人之中,沒有這麼美的姑娘。蒙古人裏,也沒有這麼美的女子。

  那麼她是?還有一點更令青衫客震動、詫異的是……

  這時候,一名伙計走了過來,哈腰賠笑說道:「這位,喝酒,聽歌,您請這邊坐!」

  青衫客目光不離唱歌人兒,口中應道:「等一下。」

  伙計答應著退向一旁。

  適於此際,青衫客忽聽身旁一副座頭上,有兩個江湖豪客打扮的酒客開口說了話,左邊白淨臉那個用手肘一碰同伴,低低說道:「娘的,就是她,一點不錯,就是她,我要是說瞎胡吹噓,管叫我他娘的遭天打雷劈,五馬分屍……」

  好重的賭咒!他那位同伴心不在焉地道:「吵什麼,聽歌呀,什麼就是她,就是她的?」

  白淨臉漢子道:「你他娘的,忘了?那一夜,在長安,她對我拋媚眼,那浪勁兒,百般挑逗,我他娘的又不是柳下惠,木頭人,自然跟她走了,到了城外,荒地上有座帳篷,黑黝黝地又沒點燈,她進去了,臨進去時又衝我拋個媚眼送個笑,還招了招手,害得我像失了魂一般撲了進去,嘿嘿,乖乖,別提了,那一夜簡直他娘的銷魂,你就不知道她的肉有多麼嫩,娘的,再有二回,讓我死我都願意。」

  照他這麼說,敢情這位唱歌人兒是……

  誰相信?她看來那麼清奇,那麼聖潔。

  青衫客皺了皺眉。

  只聽白淨臉漢子那同伴道:「別他娘的瞎吹胡擂了,我看你是黃湯灌足,迷了眼,要不就是想女人想瘋了,你他娘的也不拉泡尿照照,也不睜眼瞧瞧人家,你配嗎?連給人家打洗腳水人家都嫌……」

  白淨臉漢子眼一瞪,道:「你他娘的不信?」

  「算了吧。」他那同伴道:「安靜地喝你的酒吧,想嘛,只有用眼,別的,哼哼,這輩子多做好事多燒香,等下輩子吧!」

  白淨臉漢子急了,眼裏現了紅絲,頭上暴起青筋,道:「他娘的,我賭了這麼重的咒……你他娘的還不信,好,我他娘的當面問給你看去。」

  說著,他一按桌子就要站起。

  瞧模樣,像真有那麼回事!他那同伴手快,一把按住他,朝八仙桌上呶了嘴,冷冷說道:「你他娘的眼瞎了,還是被屎蒙住了,沒瞧見嗎?那三個全是碧眼黃鬍子裏一等一的好手,別的不說,一手蒙古摔角,能把你摔個半死,連腰子都摔出來,再瞧瞧站著的那個,你就更對付不了,算了吧,大爺,別讓我一塊兒遭殃,我信了,行了嗎?」

  白淨臉漢子沒再動,可是他仍是說個沒完,說的全是他那夜的經歷,穢言穢語,簡直不堪入耳。

  青衫客眉峰皺得更深,適時,一曲終了,歌聲歇止。唱歌人兒嬌軀半矮,盈盈一禮,凌波燕子一般退回了那垂著簾子的小門裏,臨去,還向著八仙桌上送個一瞥勾魂的秋波。

  掌聲如雷,怪叫震耳,只聽那白衣年輕人諂笑說道:「看見了,三位,風情萬種,只在秋波一轉,唱歌的小娘子,對三位大大地有了意思呢!」

  那三位,眼前瞪,如癡如呆,模樣兒好不可笑可惡。

  聞言一起靈魂兒歸竅醒了過來,只見那居中碧目黃鬚大漢窘笑說道:「小莫,別胡說八道!你們漢人常說哥兒愛美,姐兒愛俏,姑娘們都喜歡年輕的小白臉,像我三個,滿臉黃鬚一身毛,還帶著刺鼻的腥膻味兒,那唱歌的娘子怕不害怕噁心,哪裏還有胃口?」

  叫小莫的白衣年輕人一搖頭,嘿嘿笑道:「話不是這麼說,固然,小白臉是討人喜歡,可是一旦玩真的,十之八九都是銀樣蠟槍頭,那及得三位天生異稟,那股子勇猛勁兒受用?」

  此言一出,那三個哈哈狂笑,聲震四座,只聽居中那碧眼黃鬚大漢又道:「真的嗎?小莫?」

  叫小莫的白衣年輕人諂笑說道:「我還會欺騙三位?也得敢呀!」

  「那好。」居中那一位一點頭,興致勃勃地道:「等酒足飯飽席散後,咱們想辦法把她帶回去……」

  青衫客沒再聽下去,轉望那等在一旁的伙計道:「還有空座頭嗎?」

  那伙計忙答道:「有,有,您請跟我來!」

  領著青衫客,繞向那成半圓形的後端座頭。

  繞到左面牆邊,那兒猶空著一副座頭,只是這兒是個角落,唱歌人兒不會往這兒看,坐在這兒也看不真那唱歌的人兒,所以它至今空著。

  伙計不安地搓手笑道:「客官,對不起就這一個座了,不知道……」

  青衫客一點頭,道:「正好,這兒清靜,我要的正是這種座頭。」人家都往前面湊,他卻寧願坐在這唱歌人兒永遠不會留意到的角落裏,看來這位青衫客怪得很。伙計連忙謝過,問清了青衫客要吃喝什麼後走了。

  青衫客落了座,抬眼略一打量,只有他孤伶伶的一個人坐在這角落裏,其他的酒客,離他最近的也在數尺以外。他沒有在意,坐定沒有好久,酒菜上來了,酒菜上了之後沒好久,那小門裏絲竹乍起,垂簾兒掀動,唱歌人兒又自嬝嬝行了出來。

  她一出現,整個酒樓裏立即鴉雀無聲,真是掉根針都能聽見「叮」地那麼一聲。

  突然,那叫小莫的白衣年輕人帶笑叫道:「小娘子,快唱,快唱,我這三位朋友等了老半天了,看不見你,他三位只覺酒菜無味,坐立難安……」

  唱歌人兒美目輕瞟,風情萬種,送過蝕骨消魂的嬌媚一瞥,盈盈一福,低低說道:「奴家遵命,公子爺多捧場。」

  竟然是一口流利的京片子。叫小莫的白衣年輕人神色一蕩,哈哈直笑,道:「好,好,唱,唱,唱完了這一曲,本公子有賞。」唱歌人兒低低的應了一聲,櫻桃綻破,香唇啟處,一縷曼妙歌聲衝口而出,唱的是:

  賣花擔上,買得一枝春欲放。淚染輕勻,猶帶彤霞曉露浪。

  怕郎猜透,奴面不如花面好。支鬢斜簪,徒要教郎比並看。

  如雷掌聲之中,叫小莫的白衣年輕人輕薄怪叫:「好,好,依本公子我看,我看,奴面不如花面好,誰說的,以本公子爺我看,小娘子的吹彈欲破嫩嬌靨,比那花面勝過千萬分……」

  轉注上首那三位,道:「三位說,是也不是?」

  中間那碧眼黃鬚大漢大笑點頭:「對,對,對,對極了,對極了,小莫,你天生一根巧舌,真是會說話,可不是嗎?這位小娘子…… 」

  叫小莫的白衣年輕人一抬手,笑道:「別說了,說有什麼用,說過的要算數,賞呀!」

  中間那碧眼黃鬚大漢點頭笑道:「賞,賞,賞,當然有賞,一定得賞……」

  說著,那毛茸茸的大手探入懷裏,抓出了一物,「叭」的地一聲,放在了桌上,招手叫道:「小娘子,這是賞給你的,過來拿吧!」

  酒客中,響起幾聲驚嘆與驚呼。

  八仙桌上,那居中碧眼黃鬚大漢面前,擺著一串珠子,那一顆顆的珠子,個個有小拇指般大小。

  叫小莫的白衣年輕人叫道:「乖乖,這賞賜可不輕,對,賞金賞銀都顯得俗氣,唯有這串珠子才配得上小娘子,小娘子,你這一曲簡直可值萬金哪,快過來領賞吧。」

  唱歌人兒怪得很,她不像一般賣唱女子,眼見這麼重的賞賜,並沒見她多麼喜悅,更看不見那慣見於一般賣歌女子美目中的貪婪光芒,他僅僅淡淡地笑了笑,盈盈一福:「奴家多謝官爺重賞厚賜。」

  邁動蓮步,扭動腰肢,步步儀態萬千地嬝嬝行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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