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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八


  關山月眼見眼前這麼一位怪老,又聽說了比眼前這位還要怪的另一位,不能不暗想:江湖之大,真是無奇不有。

  關山月道:「我初入江湖,孤陋寡聞,對兩位一無所知,還請見諒。」

  歐陽智道:「好說,那是難免,真說起來,對老朽這樣的,不知道最好,免得髒了耳朵。」

  關山月道:「你老言重了。」

  「真的!」歐陽智道:「家兄在武林中、江湖上,人稱『怪俠』,老朽卻名列黑道,為此兄弟倆幾十年不來往。」

  雖然實說了,但話裡頭不無悲痛、難過。

  親手足形同陌路,情何以堪?

  顯然是因為他這個做兄弟的列名黑道。

  孫美英道:「智老別這麼說,看人要看後半截。」

  關山月道:「芳駕說得是。」

  歐陽智道:「謝過兩位,說來汗顏,老朽這後半截怎麼樣,不是兩位跟老朽這個丫頭,老朽險些又犯錯,而且是大錯。」

  孫美英轉了話鋒:「智老父女住在這裡,武林中,江湖上,一向不知道麼?」

  歐陽智道:「老朽當年築屋住此、安家在此,不是攜女隱居,武林中、江湖上,都知道。」

  孫美英道:「既是早就知道,那些人為什麼遲到今天才找上門來,還跟說好了似的,都來了?」

  歐陽智道:「只因為那些人知道老朽退出江湖了,獨門兵器也毀了。」

  這才是什麼時候的事?

  江湖上傳事真快!

  孫美英道:「智老派管家出去傳話,要那些人讓智老先遣散男女下人,然後智老願意一一償債,要是那些人答應了,智老真就這麼一一償債麼?」

  歐陽智道:「不錯,是真不假。」

  孫美英道:「智老這是……」

  歐陽智道:「芳駕是問,不管怎麼說,老朽總曾經是個人物,怎麼到頭來願意自縛雙手,任人宰割?」

  孫美英道:「不錯,我就是這意思。」

  歐陽智神色微黯:「芳駕,從茶棚回來之後,老朽算是真正悔悟了。一念悟,頓覺百行俱非,知道欠人的債總是要還的;今生不還,來生得還:本人不還,子女得還,不如由本人今生還清。報應到了,是躲不掉的,而且已經退出了江湖,獨門兵器也毀了,不能再跟人廝殺拼鬥了。」

  孫美英道:「原來如此。」

  她始終沒問歐陽智跟那些人怎麼結的仇,結的都是些什麼仇。

  歐陽智也沒說。

  而且,歐陽智自報了姓名,也不問關山月跟孫美英的姓名。

  到目前為止,關山月跟孫美英也沒告訴歐陽智,他倆姓什麼、叫什麼。

  人家不說,那是不願說,不能問。

  歐陽智是個經驗、歷練兩豐富的老江湖了,也這麼大年紀了,什麼人情世故不懂?

  關山月、孫美英雖然都不是老江湖,年紀也輕,但也都懂這個理。

  還有,關山月又是自己不願讓人知道多,自也不便問人多。

  孫美英出身宦海、豪門,職司護衛,更是知道,不管什麼事,人家不說,不能問。

  關山月道:「不管怎麼說,總算過去了,今後智老可以偕愛女平靜過日,安享晚年了。」

  歐陽智道:「但願如此,只是,不敢奢求。」

  關山月道:「智老既已退出江湖,仇家也已經都來過了,理應如此,還需奢求麼?」

  歐陽智微搖頭:「兩位一位不是江湖人,一位初入江湖,不知道,老朽那些仇人,雖然都已來過,鎩羽而去,但那些人個個都是大惡,一經結仇,不親眼看著老朽人亡家毀,是絕不會善罷甘休的,知道什麼時候還會再來。還有就是一些江湖道,不必仇怨,不必理由,找上你就要讓你血濺屍橫;所以,一旦涉足江湖,再想平靜過日,安享餘年,就是奢求。」

  關山月雙眉微揚,雙目也微現威棱。

  孫美英道:「我知道江湖可怕,這些年來,行走各處,也見過不少,江湖人只有兩條路──殺人,或遭人殺。不想殺人,就得遭人殺;不想遭人殺,就得殺人;想不殺人也不遭人殺,那就得有足以防身保命的高絕武功,只是,武林中、江湖上,人外有人,天外行天,一山還有一山高,什麼是稱最的武功?」

  歐陽智連連點頭:「說得是,說得是,芳駕雖不是江湖人,卻已深知江湖了,江湖就是這麼一個所在。」

  孫美英道:「要是如智老所言,真有那麼一天,或者不相干的江湖道找上門來,智老仍然是自縛雙手,任人取求?」

  歐陽智道:「老朽欠的債已經夠多了,不敢再欠債了,已經到這地步,該是還債的時候,哪能再欠新債?而且,同胞兄弟多少年不相往來,也該讓家兄認為他這個兄弟還有救,認他這個兄弟了!」

  可知兄弟形同陌路,對他來說,是多麼沉重的打擊,他多麼期盼兄長相認,又是多麼後悔往昔的作為!

  關山月暗暗為之感動,雙眉揚高了些,兩眼威棱也增添了三分。

  孫美英道:「難道智老就不為令嬡跟府上這些男女下人想?」

  歐陽智道:「老朽想過了,等送走兩位之後,老朽會立即遣散男女下人。至於小女……」

  遲疑了一下,接道:「老朽有個不情之請,這也是老朽為什麼請兩位家裡坐的道理之一。」

  大姑娘說了話:「爹,您想幹什麼?」

  歐陽智沒理大姑娘,繼續跟關山月、孫美英說:「老朽想讓這個丫頭跟兩位走……」

  這是……

  關山月一怔,威態斂去。

  大姑娘叫:「爹……」

  孫美英也叫:「智老……」

  歐陽智道:「老朽作的孽,要是禍延子孫,那老朽的罪孽更為深重,有何面目見歐陽氏一門存歿?這是唯一能讓老朽放心的辦法,老朽知道這是個不情之請……」

  大姑娘又叫:「爹,您怎麼能這麼做……」

  孫美英道:「我知道,只是智老不知道我跟這位是怎麼一回事,還有什麼事,我可以告訴智老,我跟這位,隨時可能分開。」

  歐陽智道:「老朽知道,從這位對芳駕的稱呼,老朽也知道,芳駕跟這位剛認識不久,兩位之間也沒有什麼,不要緊,萬一芳駕跟這位分開,就讓丫頭跟著這位……」

  孫美英道:「這我就不便說什麼了。」

  關山月說話了,他不能不說話了:「智老……」

  歐陽智道:「老朽、老朽父女,蒙兩次大恩,她也該代老朽報恩,小女她長得雖不能算好,但絕對是個好姑娘,也什麼都會……」

  這是……

  大姑娘站了起來,叫:「爹……」

  歐陽智道:「丫頭,難道你不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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