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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五


  出手意料的,這回關山月沒攔。

  「叭!」地一聲脆響,白淨漢子臉上結結實實挨了一下,白淨的臉上,立刻出現了幾道發紅的指痕。

  高梅一怔,恐怕這是小姑娘第一次真打人,她也沒想到關大哥會沒攔她,打了人,小姑娘似乎有點不知道該怎麼好。

  白淨漢子叫了起來:「丫頭,你敢打我!」

  他就要往起站。

  關山月的一隻手搭在了他肩上,他沒能站起來,連掙都沒能掙動分毫,關山月道:「你該打,她打你這還算便宜,要是等我出了手,可就不是這樣的了。」

  按說,白淨漢子見過關山月出手,也不能讓關山月出手才對,可是,理雖如此,事卻不然,他掙得臉紅脖子粗,又叫:「你只管動手,我早就活膩了。」

  早就活膩了,不想活了。

  高梅也叫:「關大哥,你聽聽,你能聽麼,你能忍麼?你還等什麼?」

  還真是。

  可是,關山月卻道:「既是如此,想死並不難,你為什麼還活著?」

  也真是。

  其實,關山月是越聽越覺得不對,因為怎麼看白淨漢子都不像個鐵錚錚的硬漢子,而像個誰家嬌生慣養的紈袴子弟,事實上他也說過不願回「鄱陽湖」來,過這種靠力氣的豐苦日子,他不認為「南昌王」府那種日子是作孽,是造罪,他認為飯只要吃得不費力氣就好,甚至還為此仇恨關山月,要殺關山月,這種人怎麼會這麼強橫?怎麼會這麼不怕死?

  白淨漢子道:「我……」

  只這麼一聲,沒有其他的了。

  顯然,他是一時說不上話來。

  高梅道:「關大哥,說得好。」

  這一句,使得白淨漢子又說了話,他道:「我想活,你管得著麼?」

  這話……

  高梅為之一怔。

  關山月想笑,可是他沒笑。

  剛說活膩了,如今又說想活,別人管不著,說話簡直像小孩子,像小孩子吵嘴。

  二十多歲的人了,也是個江湖人,能說像小孩子?只能說他長不大。

  這麼樣一個長不大的人,加上他白白淨淨,不是個嬌生慣養的紈袴子弟是什麼?

  這種人絕不是不怕死,絕不會不怕死,而是沒出息不知天高地厚,一旦真到臨頭,試試看!

  關山月能跟這種人一般見識麼?能跟這種人計較麼?能把這種人怎麼樣麼?

  他也知道,白淨漢子說回到「鄱陽湖」來,也承認是從「鄱陽湖」出去的,以白淨漢子這種年紀,在「鄱陽湖」應該有家,有親人長輩。白淨漢子這樣,要是親人長輩寵的、慣的不說,否則,那親人長輩心裡一定夠難過的,他何忍讓白淨漢子的親人長輩心裡更難過?

  這也就是他為什麼一再攔高梅,一再忍的道理所在。

  他要弄清楚,事情是不是如他所想的。

  如今他弄清楚了,事情正如他所想的,恐怕八九不離十。

  關山月道:「你活膩了,你想死,你不惜死,是不是因為你得回『鄱陽湖』來,過這種靠力氣的辛苦日子?」

  白淨漢子道:「不用你管!」

  不說!

  關山月道:「如若不是,你又憑什麼指我砸你飯晚,害你不得不回到『鄱陽湖』來,過這種靠力氣的苦日子?」

  白淨漢子道:「我沒說不是,我說了麼?」

  高梅道:「好出息!」

  白淨漢子臉色一變,又要往起站。

  關山月的一隻手又落在了他肩頭,他仍然沒能站起來,也沒能掙動,他霍然轉望關山月:「你究竟想把我怎麼樣?」

  也真是,既不殺,也不打,只這麼問話,這麼說話。

  關山月道:「你要是有父母尊長的話,我為你的父母尊長難過。」

  白淨漢子道:「你為我的父母尊長難過?」

  顯然,他沒懂關山月的意思。

  關山月道:「你的父母怎麼會有你這麼一個兒子?」

  白淨漢子道:「我怎麼了?要你這麼說?」

  他也不以關山月的話為然。

  也難怪,誰能聽這個!尤其是這麼一個人。

  關山月道:「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可毀傷,孝之始也。連身體髮膚都不可毀傷,你居然輕易言死,而且只是為不願回『鄱陽湖』來,過靠力氣的辛苦日子,你的父母能不難過,能不痛心?」

  白淨漢子懂關山月的意思了,臉上又變了色,站既站不起來,掙也掙不動,他只有叫:「你……那是我跟我爹娘的事,你管不著!」

  沒錯,他是有父母。

  高梅又忍不住了:「關大哥,這種人死有餘辜,連死都會臭一塊地,你還能忍?」

  關山月道:「不是我能忍,我是為他的爹娘。」

  高梅道:「關大哥,你真要是為他的爹娘,就該一掌斃了他,那才是救他的爹娘。」

  是麼?

  似乎,這也是條理。

  養這麼個兒子,總是自己的骨肉,做爹娘不能不要,更不能殺了他,除了傷心、難過,嘆自己命苦,似乎沒有別的辦法,若是死在別人之手,做爹娘的是不是就脫了苦海了?

  恐怕不是,恐怕世上每一個做爹娘的都會說不是。

  做爹娘的如此,做兒女的是不是也如此?

  眼前就是個最佳例證,白淨漢子若是知道心疼父母,他就不會這麼沒出息了!

  關山月說話。

  忽然,遠遠傳來一個叫聲:「手下留情,請手下留情,千萬請手下留情!」

  這是……

  關山月跟高梅都看見了,遠遠的,「鄱陽湖」的湖面上有一條船疾快如飛,破浪而來。

  關山月眼力過人,他也看出來了,來船跟這條船一樣大小,船上三個人,兩個站在船頭,一個坐在船尾。

  坐在船尾的人操舟,運槳如飛,正是從水裡逃走那黑壯漢子。

  站在船頭的是一男一女、一老一少;男的是個五十上下老人,穿一襲灰色長褂,女的二十上下,一身黑,打扮俐落,像個漁家女。

  看樣子這一男一女,一老一少跟白淨漢子有關,揚聲喊叫的應該是那五十上下老人,他叫:「請手下留人」,顯示他是趕來救人的,但是來請手下留人,而不是來廝殺爭鬥的。

  轉眼間來船已近,看清楚了,老人黝黑,滿臉的風霜,但相貌相當清癯,年輕女子也顯得有點黑,但長得相當好,而且剛健婀娜,一臉的英氣。

  這老少倆都顯示出長年在「鄱陽湖」水面,受風霜雪雨的磨練。

  很快的,來船停住,老人在船頭抱拳,一臉的激動,一臉的感激:「承蒙兩位不殺小兒,老朽不敢言謝……」

  一聽就知道是位明事理的老人。

  白淨漢子忽然大叫:「他倆是我的仇人,我恨不得扒他倆的皮,吃他倆的肉,不想陰溝裡翻船,落進他倆手裡,要殺要剮我不在乎,你跑來卻說什麼不敢言謝,丟死人了,以後江湖上我還要不要混了!」

  從老人的話裡聽得出,老人是白淨漢子的父親。

  見了父親不但不理,還對父親這麼說話。

  關山月揚了眉,高梅臉色大變。

  卻聽那年輕黑衣女子怒叱:「閉上你的嘴,太不像話了,你還算人麼?憑你還配混江湖?爹就不聽我的,他老人家就不該來!」

  這年輕黑衣女子是……

  只聽白淨漢子又叫:「我是妳哥,妳敢跟我這樣說話……」

  知道年輕黑衣女子是什麼人了。

  年輕黑衣女子道:「我跟你這樣說話怎麼了?我跟你這麼說還算便宜,要不是如今你在人家手裡,我會狠狠抽你幾個嘴巴子,你是我哥?你不是,你不配,你對爹這樣,我就不認你!」

  白淨漢子大叫:「好哇!你……」

  高梅忍不住怒喝:「住嘴,你妹妹都叫你閉上嘴了,你沒聽見!」

  白淨漢子轉望高梅,還待再叫。

  關山月道:「你實在該閉上嘴了。」

  抬手一指點出,白淨漢子只張嘴,卻叫不出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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