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獨孤紅 > 關山月 | 上页 下页


  此地是不是在「南海」中的一座孤島上,離他的家有千里之遙,似乎已經無關緊要了,要緊的是他根本下不去,既然下不去,就難以離開這個地方,縱然他的家近在咫尺,也是回不去。

  定過了神,他又轉身衝進山洞,那和尚仍坐在那座石臺上,此刻卻已閉上了兩眼,神態泰然安詳。

  小月一直衝到了那座平臺前,驚急發話:「你說這裡在『南海』一座孤島上,離我家遠有千里?」

  和尚緩緩睜開了兩眼,和尚的兩眼不但黑白分明,而且深邃得看不見底,只聽他道:「是的,出家人不打誑語。貧僧不會,也不敢欺騙小施主。」

  小月道:「我根本也下不去!」

  這是不折不扣的實話。

  和尚道:「所以貧僧說小施主不能離開此地,不能回家去。」

  小月道:「你帶我來到這裡的,你送我回去。」

  和尚道:「貧僧若是能送小施主回去,又何必帶小施主來到此地?」

  小月道:「你剛說出家人不打誑語,你既然能把我帶到這裡來,為什麼不能回去?」

  小小年紀,出身農家的一個孩子,居然懂得「出家人不打誑語」,這戶莊稼人恐怕不是一般的莊稼人。

  和尚道:「小施主誤會了,貧僧說不能送小施主回去並不是說貧僧下不去,無法離開此地,貧僧既然能來,當然也就能去。貧僧是說,小施主如今的那個家,回去又如何?」

  小月臉上立現驚怒悲痛色,但看得出來,他又強忍住了,道:「既然是你把我帶到這裡來的,你就應該知道,我爹他老人家……」

  他住口不言,他說不下去了。

  和尚接了話:「貧僧當然知道,不然也不會把小施主帶到這裡來了!」

  小月說了話:「我家遭逢這種變故,我怎麼能不回家去?」

  和尚道:「人死入土為安,令尊大人的遺骸,貧僧已經代小施主就近埋在『千山』下了,小施主還有什麼非即刻回家不可的事?」

  小月道:「我爹生著病,我找來鄰居的女兒虎妞照顧他老人家,我沒有看見虎妞。」

  和尚道:「除了小施主父子之外,貧僧未見有別人,許是小施主這位鄰居女兒回家去了,或是臨時有什麼事走開了,逃過了這一劫。」

  「不!」小月道:「在我打柴回來之前,虎妞絕不會回家去,也絕不會離開我家一步。」

  他對虎妞知之甚深,而且絕對有把握。

  和尚沉默了一下,道:「小施主,那就是那位姑娘讓人帶走了!」

  小月臉上再現驚怒悲痛色,急道:「誰,誰帶走了虎妞?」

  和尚道:「自是殺害令尊的那些人。」

  小月道:「我能不急著回去麼……」

  和尚道:「小施主急著回去找那些人為令尊報仇,救那位姑娘?」

  小月忙點頭:「是的!」

  和尚道:「憑小施主如今這樣,就能找到那些人,為令尊報仇,救回那位姑娘?」

  小月道:「可是……」

  和尚道:「憑小施主如今這樣,即便能找到那些人,不但報不了令尊的仇,救不回那位姑娘,恐怕只是多賠上一條命,讓那些人斬草除根而已!」

  這是實情,也是不折不扣的實話。

  小月臉色慘變,道:「那我怎麼樣才能……」

  和尚道:「小施主,貧僧為什麼把你帶到這裡來?」

  小月忙道:「你要教我武藝……」

  和尚道:「貧僧只是教小施主你怎麼下去,怎麼離開此地的本事而已。」

  小月道:「那我什麼時候才能……」

  和尚道:「等小施主能下去,能離開此地的時候,自然就能下去,就能離開此地了。」

  小月明白,那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但絕對不是短時日,他心急如焚,他悲痛欲絕,他不願意,但是他更明白,心急如焚,悲痛欲絕,不願意,都無濟於事,他只有遵從,只有乖乖的等,小月他渾身俱顫,砰然一聲跪倒在地。

  和尚道:「小施主這是……」

  小月顫聲道:「大和尚救了我,又替我埋葬了我爹,大和尚的大恩大德,我給大和尚磕頭。」

  改稱「大和尚」了,而且更趴伏在地,就要磕下頭去。

  只聽和尚道:「小施主,貧僧不能受你這大禮。」

  沒有見和尚動,小月的頭卻磕不下去,小月沒想那麼多,他只在意不能給和尚磕頭,他忙抬起頭:「大和尚……」

  和尚神色有些黯然,臉上也閃過了一陣抽搐,道:「小施主,貧僧遲了一步,不然令尊不會遭此毒手,那位姑娘也不會遭那些人帶走了。」

  小月渾身再顫,臉上也閃抽搐,顫聲:「難道大和尚早先知道……」

  和尚道:「是的,貧僧早先知道。其實,多少年來那些人一直在搜尋令尊跟他一、二同僚的下落,從來沒有停頓過,也從來沒有放鬆過,令尊隱身到『千山』腳下,居然仍未能逃過那些人的耳目,難道這是定數?」

  小月從和尚的話裡聽出來了,他為之驚訝,道:「大和尚是說……大和尚怎麼知道……」

  和尚道:「令尊難道從來沒有跟小施主說過有關他的事?」

  小月道:「沒有。」

  和尚道:「那令尊是用心良苦,怕小施主一旦知道,年輕氣盛,忍耐不住。」頓了頓,接道:「小施主,貧僧就是令尊昔日那一、二同僚之一。」

  小月道:「怎麼說?大和尚是我爹昔日同僚?」

  和尚道:「小施主可知道先朝?」

  小月道:「不知道。」

  和尚道:「令尊沒有跟小施主說過,小施主也從來沒有聽人說過?」

  小月道:「是的。」

  和尚嘆道:「令尊用心真苦,看來令尊是讓小施主完全置身事外了,那麼,小施主也不會知道先朝末年有位國之干城袁大將軍了。」

  小月道:「我不知道。」

  和尚道:「那麼,貧僧此刻就說給小施主聽。先朝就是『大明朝』,先朝末年,有位國之干城袁大將軍,貧僧跟令尊都在袁大將軍帳下為將,袁大將軍鎮守『遼東』,滿虜難越雷池半步,視袁大將軍為眼中釘、肉中剌,後買通朝中奸佞,使聖上降旨袁大將軍上京,下獄冤死,大將軍帳下諸將悲憤填膺,卻救不了大將軍,遂含恨忍悲散去。諸將雖然流散各處,但仍心一條、志一同,為反清復明貢獻一己之力,而滿虜與一些棄宗忘祖,賣身投靠之徒,也思趕盡殺絕、斬草除根,派出大批鷹犬大搜天下,諸將遂一一遭到毒手,令尊就是在這種情形被害的,如今,袁大將軍昔日帳下諸將,恐怕只剩下貧僧一人了,小施主明白了嗎?」

  小月臉色發白,兩眼發紅,道:「我明白了,大和尚,那些都是什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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