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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五


  小樓孤立,縱然那人再跑,也不怕看不見那人了。

  他猛吸一口氣就要登樓。

  突然一個帶著顫抖的沙啞話聲傳了下來:「小秋,站住!」

  楚雲秋身軀暴顫,不由自主地停了步。

  他叫道:「爹!我就知道是您。」

  那沙啞話聲道:「你知道我沒死?」

  楚雲秋道:「我見過了齊伯伯。」

  那沙啞聲音驚道:「你,你見著了你齊伯伯了?他,他現在──」

  楚雲秋道:「不,齊伯伯現在已經……我上去告訴您。」

  他要動,只聽那沙啞話聲道:「不,不行,你不能上來。」

  楚雲秋一怔,道:「爹!您這是……」

  那沙啞話聲說道:「聽我的,小秋,我沒有臉見人,更沒有臉見你……」

  楚雲秋道:「您怎麼說這種話,不管怎麼,我總是您的骨肉,這麼多年沒見您了,您何忍……」

  那沙啞的話聲道:「不要說那麼多了,你要想讓我多活幾年,你就聽我的。」

  楚雲秋道:「爹!您……」

  那沙啞的話聲道:「不聽父命就是不孝,你真想逼死我!」

  楚雲秋的心如刀割般,他頭微微一低,道:「小秋不敢。」

  那沙啞的話聲忽轉柔弱,帶著悲愴道:「小秋,不是爹忍心,爹實在是不得已,爹……唉!待會兒爹讓你見一面就是,現在有什麼話,你就在下頭說吧!」

  楚雲秋忍著悲痛答應了一聲,把怎麼見著齊九皋的經過說了一遍。

  靜靜聽畢,樓上的人一聲悲嘆,哽咽道:「沒有想到,真沒有想到,你齊伯伯他……他竟然為了……」

  楚雲秋突然揚了揚眉,說道:「小秋斗膽要直問一句,您實在不應該讓齊伯伯代您赴約……」

  樓上的人道:「小秋,我知道我對不起你齊伯伯,可是你哪裡知道這裡頭還有內情,我豈是貪生怕死之輩,我是不得已的,害我一輩子的『殘缺門』還在,我怎麼能就那麼死了?所以我讓你齊伯伯代我赴約,請他拖一陣,我毀了『殘缺門』再趕去,卻已經遲了,我本想馬上跟他一塊兒去,可是我不放心你,我也知道找那誘我捨棄正宗、改習『左手刀法』的人,所以,唉!事到如今說這些還有什麼用,說來說去一句話,我對不起你齊伯伯,我對不起你齊伯伯!」

  楚雲秋道:「我不知道有這內情,您原諒……」

  樓上的人說道:「你沒有錯,是我錯了,我應該早找『殘缺門』,可是唉!沒有用了,不說也罷!」

  楚雲秋忽然問道:「爹,那誘您改習『左手刀法』的是誰?」

  樓上人說道:「現在不用問了,我心已灰,意已冷,還提什麼仇,說什麼恨,而且他已經遭到了報應,落得終生殘廢悲慘下場,也夠他受的了。」

  楚雲秋道:「您是不是說梅凌煙?」

  樓上的人驚道:「你怎麼知道?」

  楚雲秋從參加「百花城」的「賽刀會」說起,直說到找到那殘廢老人。

  聽完了楚雲秋這番敘述,樓上的人長嘆一聲道:「沒錯,小秋,『殘缺門主』並沒有騙你,誘我改習『左手刀法』的,確是梅凌煙,可是這不能怪他,在他來說這不是謀害,而是報復,報復我……唉!我已經羞愧萬分自陷於萬劫不復之地,不談也罷!」

  楚雲秋一顆心高高提了起來,他強忍震顫說道:「爹!梅凌煙所以採取這種報復,是不是跟那幅署名含煙女子畫像有關?」

  樓中人道:「不要問我了,小秋。」

  楚雲秋道:「爹!有些事情是不能諱言、無法躲避的。」

  樓中人道:「小秋,我知道錯了,可是梅凌煙自己也不是個正經人,他另有新歡,置閨中嬌妻子不顧,你年紀還小,你不懂,一個女人是難耐那種冷落與寂寞的,可巧那時候你娘也已經沒了,我的處境跟她一樣,我需要伴侶的慰藉,因之,唉!小秋,一念之誤鑄大錯,不要讓我再說下去了。」

  楚雲秋的心震顫到了極點,現在反倒平靜了。他揚起雙眉道:「爹!我不敢逼您,但是有件事我非得在您這證實一下不可,這也是我今天回家來的目的,我知道您健在,料想您很可能又回到了家裡……」

  樓中人道:「我想見你一面,但卻沒臉到外頭去找你,我料想你遲早會回家來一趟的,所以我回到家來等你。」

  楚雲秋道:「您可知道,有人指您殺害了梅凌煙一家……」

  樓中人驚聲道:「誰?誰指我殺了梅凌煙一家?」

  楚雲秋道:「『雙鳳門主』,我不知道她姓什麼,叫什麼,也沒見過她的真面目,但聽她說她是梅凌煙夫婦的朋友,在梅家遭到變故之後,她曾經找到您,問過您……」

  樓中人驚駭叫道:「是她,原來是她,她還活著,天!這,這……小秋,你知道她是誰?」

  楚雲秋道:「我不知道。」

  樓中人顫聲道:「她就是梅凌煙妻子秦含煙。」

  楚雲秋心神狂震,他失聲叫道:「她就是那畫中女子,梅凌煙的妻子?」

  樓中人說道:「是的!小秋,絕不會錯。」

  楚雲秋道:「這麼說,秦含煙並沒有死在……」

  樓中人道:「沒有,那是為哄騙梅凌煙的,讓他以為他的妻子已經死了,不會再到處找尋她。」

  楚雲秋心頭猛地一揪,道:「這麼說,殺害梅凌煙一家的確是您?」

  樓中人道:「是我,小秋,我……」

  楚雲秋只是像突然被人打了一拳,腦中一昏,身子也為之一晃,他忍不住顫聲說道:「爹!您怎麼能這麼做,您怎麼能做這種事……」

  樓中人道:「小秋,我知道錯了,我大錯特錯,只因一念之誤,我也不知這是不是被鬼迷了心竅,我只想跟她長相廝守,永絕後患。哪知道,當她知道我殺了梅凌煙一家的時候,她卻離我而去,除了一身罪孽、兩手血腥之外,我什麼也沒有落著,其實梅凌煙也沒有放過我,我這一輩子也斷送在他手裡了……」

  楚雲秋的臉色煞白,他激動地說道:「不,爹,梅凌煙不管怎麼報復,他對的只是您一個人,而您卻殺害了他一家近百口,那些人何辜……」

  樓中人道:「我知道,小秋,所以說我並不怪梅凌煙,我沒有理由怪他,奪妻之仇,破家之恨,任何人都難以忍受。」

  楚雲秋道:「您給與梅凌煙的,不只是奪妻之仇,破家之恨,您還毀了他的後人。」

  樓中人驚聲道:「我還毀了他的後人,這話怎麼說?」

  楚雲秋把梅恨天的遭遇說了一遍。最後,他說道:「他的母親變節移志,他的父親落得終生殘廢,生不如死,他自己也殘了一隻右手,將來倘有一念之誤,他就會親手毀滅了他自己,您想想,梅家慘不慘,您是不是……」

  樓中人突然震聲狂笑,就在一剎那間,狂笑變成了悲哭:「不要說了,小秋!不要再說了,我的罪孽夠大了,想我楚凌霄當初何等英雄,說人品,說基業,放眼宇內,哪一個比得上,想不到一念之誤竟落得……如今說這些還有什麼用,遲了,太遲了……小秋,爹就是個好例子,希望你能引以為鑒,人生在世,一步錯走不得,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頭已百年身,一點不錯,一點也不錯,想來也是我心腸軟了些,當初要是我能狠下心,找著梅凌煙的獨子殺了反倒好些,說來說去這又是一念之誤,我沒什麼說的了。你不是要見我一面嗎,現在你看清楚了──」

  小樓上一扇窗戶突然開了,一個臉色蒼白,但俊美絕倫、文士裝束的中年人就站在那窗口。

  楚雲秋再怪他的父親做得不對,畢竟是他的父親,他忍不住一陣激動,雙目湧淚叫了一聲就要撲上小樓。

  哪知他身軀才動,樓上文士陡然一聲厲喝:「站住,不許動。」

  楚雲秋的身軀不由一頓。

  只聽樓上文士冰冷道:「小秋,我剛才怎麼跟你說的?」

  楚雲秋再也忍不住淚水,悲叫一聲跪了下去。

  樓上文士怒聲道:「你這是幹什麼,大丈夫有淚不輕彈,你……」

  說著,說著,他的話聲也變哽咽,而且說不下去了。

  但這只是一剎那間,一剎那間之後,樓上文士的話聲又恢復了冰冷:「小秋,你看見我了,我也看見了你,你已經長大成人,而且有一身很好的武功,雖然我沒做到盡父親的責任而對你感到歉疚,但也帶著不少欣慰,蒼天對我已經夠寬厚的了,我還有什麼不能撒手的,行了,我很知足了,小秋,你可以走了。」

  楚雲秋猛抬頭叫道:「爹……」

  樓上的窗戶已然關閉了,只聽那文士冰冷道:「你又不聽話了。」

  楚雲秋道:「小秋不敢,只是……」

  樓上文士道:「只是什麼?」

  楚雲秋一咬牙道:「有件事要請您指點……」

  樓上文士道:「什麼事?」

  楚雲秋道:「當初梅凌煙的獨子被誘進『殘缺門』的事,是不是您……」

  樓上文士道:「不是我,當初我根本不知道這件事,我既然一念不忍留下了他,怎麼還會把他誘進『殘缺門』去?我恨透了『殘缺門』,要不是我羞於出外見人,我早就去找那些『殘缺門』的餘孽了。你還有什麼事嗎?」

  楚雲秋道:「沒有了……」

  樓上文士道:「那你快走吧!」

  楚雲秋道:「您為什麼急著要我走?」

  樓上文士道:「你不要問,我要你走,你趕快走就是。」

  楚雲秋道:「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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