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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一


  白衣客道:「『太原』傅青主傅老先生。」

  四個人臉上變了色,那問話黃衣漢子道:「你找錯地兒了,這兒沒有姓傅的。」

  白衣客道:「是麼,我不信,讓我看看。」

  邁步逼了過來。

  那黃衣漢子忙喝道:「站住。」

  白衣客跟沒聽見似的,腳下連停也沒停地走了過來。

  那黃衣漢子跟身邊一個一遞眼色,兩個人雙雙掄刀撲了過去。

  只聽白衣客冷哼聲,只見白衣客右手一揚,兩個黃衣漢子連哼也沒哼一聲,往後便倒,兩把刀丟出了老遠,一人眉心一個血洞,不住地往外湧血。

  另兩個大驚失色,心膽欲裂,張嘴便要叫。

  可是他們兩個太遲了,連聲音都還沒叫出來,一人眉心便添了個血洞倒了下去。

  白衣客人已到了柴扉前,看也沒看他們一眼,便推開柴扉走了進去。

  就在這時候,兩扇屋門豁然大開,燈光外瀉,一個面目陰沉的瘦高黃衣人依門而立:「站住,你再往前走一步,我就殺這個姓傅的。」

  白衣客腳下連頓也沒頓一頓。

  瘦高黃衣人一怔道:「我叫你站住,你聾了麼?」

  白衣客卻仍跟沒聽見一樣。

  從兩扇柴扉到屋門口能有多遠,就這兩句話工夫,白衣客已然欺近了屋門口。

  他眉宇間那股子冷肅煞氣逼人,瘦高黃衣人鎮定不住了,也站不住了,他要往後退,他雙肩剛晃,白衣客一步跨到,右手一抬,寒光電閃,一柄比匕首略長的短劍已抵在他喉嚨上:「傅老先生在什麼地方?」

  難道說瘦高黃衣人這麼不濟?不,該是白衣客眉宇間那股子冷肅煞氣未戰已先屈人之志。

  那瘦高老人沒說話。

  白衣客掌中短劍微微往前一送,一縷鮮血順著劍鋒流了下來:「進『狄村』以來,前前後後我已經整整殺了十個,不在乎多你一個。」

  那瘦高黃衣人道:「姓傅的就在右邊那間屋裏,屋裏還有我兩個弟兄看著他,兩把鋼刀架在他脖子上,你敢動我一動,姓傅的他就沒命。」

  白衣客淡然說道:「是麼,李自成把人交給你,是讓你好生看著,並不是要你殺他!」

  短劍又往前一送,又一縷鮮血滴了下來。

  瘦高黃衣人不由往後仰了仰身,道:「這個我知道,可是有人要殺我,我就顧不了那麼多了,橫豎都是死,我何不拉個墊背的。」

  白衣客冷冷一笑,道:「好吧,那咱們就賭賭運氣吧。」

  短劍一偏,劍鋒擦著瘦高黃衣人耳下刺過,那持劍的手突出一指點在瘦高黃衣人喉結上。

  瘦高黃衣人閉氣倒了下去,白衣客卻閃身往左邊那間屋撲去。

  瘦高黃衣人告訴他人在右邊屋裏,他卻撲向左邊屋。

  這是他的智慧,也是他的經驗與歷練。

  ***

  左邊那間屋裏三個人,一個清癯瘦削,長眉鳳目,灑脫飄逸有出塵之概的青衣老者盤膝坐在地上。

  兩個黃衣漢子站在他身後,各握一把鋼刀,可並沒有架在青衣老者的脖子上。

  門簾猛地一掀,兩個黃衣漢子一驚就要動,「噗」,「噗」兩聲,各人的眉心湧出一股鮮血,一晃往後便倒。

  青衣老者臉色不變,鎮定異常,望著白衣客道:「多謝壯士搭救!」

  白衣客道:「可是傅青主傅老先生?」

  青衣老者道:「老朽正是傅山,請教壯士?」

  白衣客恭謹躬身一禮:「傅叔,侄兒李德威。」

  傅青主一怔,道:「壯士這是……」

  李德威道:「您不知道李德威,您應該記得小黑。」

  傅青主又復一怔,霍地站起:「你,你是南宮大哥那位得意高足……」

  李德威道:「侄兒姓李,兩字德威,這名字還是老人家賜的!」

  傅青主伸手抓住了李德威的胳膊,道:「原來你就是小黑,我那南宮大哥每說他有一個能接衣缽的螟蛉義子好徒弟,我也每次怪他不帶你到『太原』來,心裏老不舒服,沒想到這時候在這劫後的『狄村』碰見你,我那南宮大哥安好,可曾跟你一塊兒來?」

  李德威道:「老人家應召勤王,現在京裏。」

  傅青主道:「那麼賢侄你怎麼知道我……」

  李德威道:「侄兒碰見了傅嬸兒跟硯霜妹妹,她二位現在『晉祠』。」

  傅青主臉上掠過一絲喜色,「哦」一聲道:「這麼說,她們娘兒倆從家裏跑出來了。」

  李德威當即把碰見傅夫人母女的經過說了一遍。

  靜靜聽畢,傅青主道:「這才叫鬼使神差,不打不相逢,也由此可見咱們兩家的緣分是多麼深,賢侄,自己人,搭救之情我不謝了,走,咱們這就到晉祠去,邊走邊談。」

  拉著李德威行了出去。

  (借這機會略介紹傅青主其人,傅青主,明末「太原」人,初名鼎臣,字青竹,後改名青主,一字仲仁,號嗇廬,自署公之它,亦曰朱衣道人,幼聰慧,有異稟,博通經史諸子,兼工詩文,尤精篆刻及書畫,富藏金石,善鑒別,有當代巨眼之稱,明亡,隱於黃冠,精醫道多秘方,足以自給,康熙間徵舉鴻博,入都,疾甚免試,授內圖中書,沒還,著有霜紅龕集,與『盤屋』李顧,『石門』呂留良齊名。)

  出了門,傅青主一嘆說道:「人言百無一用是書生,一點不錯,我讀的書不少,可是到了這時候有什麼用,眼睜睜地看著外患壓境,賊寇橫行,讀書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善天下。現在我不但無力救世,就連自己都保不住,真成了諸葛武侯所說,青春作賦,皓首窮經,詩攻翰墨,唯務雕蟲,筆下雖有千言,胸中實無一策的腐儒了,早知如此不如當初棄文學武,或者書劍兼顧,跟著南宮大哥跑跑了。」

  李德威道:「您過於抑貶自己了,諸葛武侯是個文人,不照樣使得魏、蜀、吳勢成鼎足,三雄並立,自博望坡初用兵,以至五月渡瀘,深入不毛,七擒孟獲而七縱之,胸藏甲兵數萬,運籌帷幄之間,會使風雲為之色變,天地為之震驚……」

  「賢侄,」傅青主搖搖頭,道:「你可是高抬我了,我哪敢上比諸葛武侯!」

  李德威道:「一樣的,傅叔,武將效勇,文臣獻智,各擅其長,諸葛武侯憑的是胸蘊,運籌帷幄,決勝千里,若讓他赴馳疆場,馬上殺敵,他照樣不行,而且這關係一宗運,一宗數,若無劉玄德三顧,若不是諸葛武侯那一點頭,臥龍先生至今也不過默默無聞一村夫而已。」

  傅青主倏然而笑,道:「賢侄大概是指當初南宮大哥勸我出仕,我沒答應這件事。」

  李德威道:「侄兒不敢,只是您不該把自己的胸蘊永遠讓它藏在胸中。」

  傅青主皺眉一嘆道:「賢侄不知道,當初我所以推辭不就,實在是因為老人家在堂,至於如今……朝廷奸宦成黨,權臣專橫,哪有我插足的地方,要不是這些奸宦權臣,朝廷那些高明我十倍不止的賢才,早就一展所長,安邦定國了。」

  李德威情知傅青主說的確也是實情實話。

  自古以來忠奸不兩立,所謂正邪自古如冰炭,水火由來不相容,奸揚忠抑,權奸出,賢道隱,倒也不是那些賢能逃避現實,明哲保身,而是廟堂之上根本沒他們立足的餘地,眼中釘,背上芒,遲早非被排擠下去不可。

  李德威暗暗一陣痛心,沒有說話。

  只聽傅青主嘆道:「南宮大哥這麼大年紀了,當年功成身退,正該是寄跡山林,享享清福的時候,誰知道到如今又要為國為民辛勞,但不知朝廷那些文武都是幹什麼的,養兵千日,用於一時,到頭來還要求助於一個功成身退,在野多年的人,豈不該羞煞愧煞。」

  李德威道:「老人家雖然寄跡山林多年,卻未曾一日忘卻國事。」

  傅青主道:「唉,南宮大哥那副心腸可比我這副心腸熱多了,功成,榮華富貴不要,身退,卻始終又為國事憂,唉,我真不知該怎麼說才好,大明朝要是多幾個像南宮大哥這樣的人,試問哪一個還敢覬覦我大好河山?」

  李德威沒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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