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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三


  李德威有多少日子沒吃沒喝了,人是鐵,飯是鋼,不吃不喝怎麼受得了,功夫再好,總是個血肉之驅的人。

  在潼關的剛候還不覺得怎麼樣,也還能支持,可是這一陣急趕之後,不但又渴又餓,人也累得夠瞧的!

  渴、餓、累,這二者似乎永遠脫不了關聯,越是渴餓的時候就越容易累,皇帝還不差餓兵呢,肚子裏沒東西哪來得力氣跑路。

  李德威原打算在路上買點吃喝,可是由「潼關」經「華陰」、「華林」、「渭南」,無論是大小城也好,小村鎮也好,就是沒一處賣吃喝的,往日那些店全關門,就連常見的茶棚也沒人了。

  不經一事,不長一智,他體驗到了一點,那就是在兵荒馬亂的時候,腰纏萬貫也沒用,金子、銀子不能當飯吃,當水喝。

  兵荒馬亂的時候,誰會把能吃喝的東西賣給別人,誰不存糧。

  誰還有那心情出來賣吃喝?大白天裏,橋頭冷清清的,一眼看去難看見幾個人影。這和往日折柳話別,車馬來往挺熱鬧的「灞橋頭」大大的不同。

  他曾在那兒吃喝,曾在那兒殺「滿奸」的那個賣酒棚子裏也沒人。

  爐灶壞了,桌椅倒的倒,毀的毀,一片狼藉,一片淒慘。

  遠望「長安」城城門樓上高高懸掛,迎風招展的那面黃色的旗幟,李德威只覺得它刺眼,而且刺得心痛,

  長安易幟,陝西變色,長安城裏的人怎麼樣,西五省上千萬的百姓又怎麼樣?

  他執掌「銀牌令」,負責西五省平安,防的是「滿洲」強敵,不料「滿洲」強敵並未得逞,這發號司令的中樞所在陝西,卻落進了賊寇李自成的手裏。

  他何以對「銀牌令」,何以對陷於水火之中,鐵蹄之下,輾轉呻吟,備受蹂躪的成千上萬百姓。

  李德威心急如焚,冷汗涔涔而下。

  他站在「灞橋」橋頭正失神間,突然──

  「李大俠!」

  有個充滿驚喜,帶著顫抖的話聲叫了他一聲。

  李德威一震驚醒,霍然轉頭望去。

  「灞橋」下,那一片十坡上站著個人,是個年紀輕輕的要飯化子,

  赫然是凌風。

  李德威饑渴全忘了,就像漂浮在茫茫大海中,突然看見了一條船,他騰身掠了過去。

  他劈於抓住了凌風的胳膊,急急問道:「兄弟,究竟是怎麼回事,怎麼會讓李自成……」

  凌風的聲音突然間變啞了:「李大俠,這兒說話不方便,咱們換個地兒吧!」

  李德威道:「哪兒?」

  凌風道:「您跟我來就是。」

  話落,轉身沿著這片上坡,順著一帶碧水往西馳去。

  李德威立即跟了上去。

  凌風一口氣奔出了近百丈,然後翻上河岸一頭扎進了一片小樹林裏。

  樹林子中間兩棵樹之間放著張破草席,地上鋪著一片乾草,顯然這就是凌風的「住處」。

  只是,眼前只直這麼一個「住處」,卻不見別有住處,也沒見到別的人。

  李德威道:「陶堂主他們呢?」

  凌風神色為之一黯,道:「您先別問他們幾位了,請先坐下來歇歇吧。」

  李德威著實是夠累的,矮身坐在了那片枯草之上。

  凌風在他對面坐了下來,伸手從枯草底下一摸,摸出一個小蒲包來,道:「李大俠,我這兒還有點吃的,您先吃點東西……」

  李德威也著實餓,可是他沒心情吃,抬手攔住了凌風,道:「不忙,我還不怎麼餓……」

  凌風道:「您就別著急了,事情已經到了這地步,急又有什麼用?老實說我比您還急,每天站在這片樹林子外頭四下望著,望了好些日子了,直到今天才把您給盼了回來……」

  李德威道:「我回來得太遲了!」

  凌風沒說話,沉默了半天才道:「您怎麼到現在才回來?」

  李德威道:「這個呆會兒再說,呆會兒我自會告訴你,兄弟,你先告訴,陶堂主他們幾位怎麼樣?」

  凌風眼紅了,臉更白了,神情也更憔悴了,唇邊掠過一絲悲慘寒意,道:「李大俠,就剩我一個人了,陶堂主為留個能說話的人,所以讓我早一步出城,要不然連我也……」

  喉頭像突然被什麼堵往了,沒能再說下去。

  李德威身軀暴顫,如刀割心,他想竄起來,可是畢竟他忍住了,道:「李自成的人?」

  凌風道:「賊陷長安的時候我不在城裏,等平靜之後我進去看過了,他幾位都躺在『督帥府』裏外,混身上下沒一塊好肉兒。」

  李德威兩眼也紅了,緩緩說道:「好狠啊!好毒!」

  凌風道:「城裏防守相當嚴密,我沒辦法把他們幾位的屍體運出來,只有任他幾位留在那兒,這已經是三天前的事了,現在怎麼樣就不知道了。」

  李德威道:「都因為我一個人,害得陝西陷賊,生靈塗……」

  凌風搖搖頭,道:「李大俠,話不能這麼說,這是氣數,也是命運,獨木難撐大局,您一個人又能怎麼樣,咱們只防『滿洲』那一夥人了,卻沒想到李自成乘虛來這麼一著辣的。」

  李德威道:「不管怎麼說,我對陶堂主幾位……」

  凌風截口說道:「李大俠,瓦罐不離井上破,將軍難免陣前亡,誰都是人生父母養的,誰都是血肉之軀的人,誰該死?誰不該死?有道是『國家興亡,匹夫有責』,他幾位為正義而死,為護國而亡,死的悲壯,死得轟轟烈烈,這豈不比江湖刀口舐血,路死路埋,溝死溝埋強得多!」

  李德威道:「話是不錯,只是,唉!人都沒了,還說這個有什麼用,兄弟,這筆血債我記下了,我雖不殺伯仁,伯仁卻由我而死,我會討回來的……」

  凌風道:「您錯了,李大俠,這筆血債不是某個人的,是成千上萬的同胞的,要討咱們該一塊討,不為某個人,為的是咱們的同胞,他幾位也不是為誰犧牲為誰死難的,他幾位為的是朝廷,為的是祖先留傳,屬於自己的土地,為的是自己,也為自己的後世子孫。」

  李德威沉默了一下,道:「兄弟,多謝明教,我問問楊姑娘祖姑娘……」

  凌風搖搖頭,道:「陶堂主幾位護的就是督帥府,可是我在那殘破塌毀的督帥府內外只看見了陶堂主他們幾位,卻沒見著楊姑娘、祖姑娘還有沈姑娘三位,這幾天我一直在打聽她三位的消息,可是到現在為止,我還沒摸到一點兒!」

  李德威道:「她三個哪裏去了?」

  凌風搖頭說道:「城破陷賊的時候,我不在城裏,楊姑娘有過人的能耐,祖姑娘有超人的智慧,或許她三位已經平安地衝出去。」

  李德威沉默了片刻之後才道:「但願如此了,楊姑娘帥府千金,祖、沈二位姑娘都是託庇帥府,我沒能護住楊督帥已經是罪該萬死,斷不能再讓她三位受到傷害了!」

  凌風道:「吉人自有天相,她三位應該已經平安衝出去了!」

  「兄弟,」李德威道:「『滿洲』那批人跟祖、師、海三家有什麼消息?」

  凌風搖頭說道:「城亂的時候,沒見他們露面,城陷這幾天以來,也沒他們的消息,事實上這些日子來往長安的人少得可憐,甚至除了您之外根本沒見幾個人,想必他們都已經離開『陝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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