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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這是一座建築古樸宏偉,狼牙高喙,飛簷流丹,庭院深不知有幾許的大宅院。

  單看這座大宅院的氣勢,就可知道它的主人是何許人物。

  這座大宅院,座落在這座城池的近郊。

  這座城池,更見古樸宏偉,普天之下沒有任何一座城池比得上,它當之為天下第一城而無愧。

  事實上,這座城池,千百年來曾幾度被選為帝都,因而又造就了它南面稱王,雄霸天下的氣勢。

  ***

  這個夜晚,這座大宅院遭到了襲擊,突然竄起的火光中,廿多條矯捷黑影飄進了這座宅院。

  與此同時,這座城池也遭到千軍萬馬的攻擊,也到處竄流著火光,殺聲震天,當然,從這座城池裏竄起的火光,要比從這座大宅院竄起的火光多而猛烈,百里外都看得見,可是沒有兵馬跟百姓趕來救它。

  這個夜晚是個沒有月亮的夜晚,特別黑,因之火光也就顯得特別亮,有火的地方被照耀得光同白晝。

  城池那邊殺聲震天,宅院裏除了偶而幾聲叱喝聲跟金鐵交鳴聲之外,幾乎聽不到別的聲音,火光照耀處,屋頂上,庭院裏,只見幾十個黑影在捉對兒廝殺,刀劍映著火光,不時閃出懍人的寒芒。

  屋頂上有伏屍,庭院裏有,屋裏也有,只不過屋裏的都是老弱婦孺。

  上房屋的西耳房裏,有四個人,兩個中年男女跟兩個五六歲的大男孩子,兩個中年男女都卅多歲,男的魁偉豪壯,女的白淨標緻,兩個人正在把兩個男孩子分別往背上背,然後緊緊以絲帶綑紮,神色悲憤而匆忙。

  匆匆紮好了,男女抓起兵刃,要走,男的一把抓住了女的手,話聲沉穩而平靜:「咱們分開走。」

  女的標緻的粉面上掠過一絲震驚之神色,一雙利刃般目光逼視著男的。

  男的話聲依然沉穩平靜:「至少要給主人保住一條根!」

  利刃般逼人的目光,從女的一雙美目中消失,她低低說話,話聲甜美而平靜:「什麼時候,哪裡見。」

  男的臉上閃過一絲異樣神色:「不訂時地,看天意,看緣分。」

  女的一怔,震驚之色又現,利刃般的目光又從一雙美目中射出。

  男的道:「你以為賊會放過咱們。」

  女的道:「你我之間,難道就這麼算了?」

  男的臉上閃過抽搐:「誰叫你我生在這種亂世,為了主人,也值得了,要是天意不絕,緣分未盡,就還有相見的一天的。」

  女的還想再說。

  砰然一聲響,宅戶破裂,碎木四射激揚,一條黑影閃電般射入。

  男的兩眼疾閃寒芒,手中長劍抽出,黑影標出血箭,倒射飛回,撞在窗櫺上落地,男的再揚沉聲,這沉聲如霹靂:「走。」

  他像一隻鵬鳥,穿空而出。

  女的一定神,跟著掠出,身法輕盈美妙。

  ***

  宅院裏的廝殺還在繼續,雖然慘烈,已近尾聲。

  那座城池卻已經被千軍萬馬攻破陷落了,據說是一個太監開城迎進賊兵的,既稱賊兵,進城之後當然燒殺劫掠。

  皇城裏的那位皇上,痛心之餘深感愧對列祖列宗及天下臣民,跑到宮後的一座山上,在一棵海棠樹上上吊自殺了。

  ***

  清,順治年間。

  「張家口」的馬市是出了名的,每年從六月六日到九月十日,大境門外半里多地方的「馬橋」,就是馬市的集會所在,從幾千里外漠南青新一帶來的外馬,都集中在這個馬市上,買馬的,賣馬的,外帶數不清的牲口,萬頭攢動,要多熱鬧就有多熱鬧,八、九月裏天氣還好,六、七月裏熱得夠瞧,到處都擠滿了人跟牲口,客棧都不夠住,汗味兒加上牲口的臭腥味兒,不是做馬匹生意的,誰會上「張家口」來?連路過的老遠都繞道。

  「張家口」做吃、住生意的不怕這個,不但不怕還巴不得有,當然啦,沒有馬市,哪來他們一家老小的吃喝?

  從各地來的馬販子,趕著馬匹來「張家口」的馬市,至少就得有個十來匹,可是多少年來就有這麼個怪人,每年只趕三匹馬來「張家口」馬市,一匹不多,一匹不少,就因為只三匹馬,每年也都住在「大境門」裏的這家「張垣」客棧裏,人住客房,馬有特別設置的馬廄,人跟馬都受到特別的待遇,掌櫃的不管對人,對馬,那股子周到,殷勤,甚至於巴結勁兒,比對他自己的爹娘還有過之無不及。

  怎麼回事兒,這個賣馬的有什麼事實,只三匹馬,能賣出什麼名堂來。

  就這麼回事兒,人家雖然只三匹馬,可都是千萬中選一的好馬,當之為名駒、寶馬而無愧,三匹的身價,足抵別人的一群,馬市之中仍然存有識馬的伯樂,三匹馬,只一到馬市,很快就被識貨的財主牽著走了,賣馬的行囊裏裝滿了白花花的銀子,舉止自然闊綽,出手自然大方,排場也與眾不同,「張垣客棧」的掌櫃還能不巴結。

  多少年了,這位賣馬的帶著他三匹好馬,來到「張家口」,在「張垣客棧」住下,很快的賣了馬,行囊裏裝滿了銀子,然後退店就離開「張家口」,從來到去,頂多三五天,一直平安無事。

  可是今年這一次,有事了,不但有事,事還不小。

  他趕著三匹馬,來到「張家口」,住在「張垣客棧」的第二天早上,吃過了店裏特別為他做的早飯,精氣神很足的提著根馬鞭踱向後院的馬廄,打算等店裏的伙計餵足了馬以後,趕著三匹馬出「大境門」上馬市去。

  剛到後院馬廄,正在餵馬的伙計剛衝他壯身哈腰,賠著滿臉笑一聲:「馬爺……」

  三匹馬像突然受了驚,昂首一聲長嘶,踢破圍欄,衝出馬廄,直往前院奔去。

  這變故突如其來,餵馬的伙計根本來不及躲,首當其衝,被頭一匹馬撞飛到丈餘外,幸虧是撞飛到丈餘外,要是撞倒在當地,他就逃不過鐵蹄的踐踏。

  那位賣馬的馬爺許是個有功夫的練家子,應變夠快,伸手就抓住了一匹的轡頭,可是匆忙之間他也只能抓住一匹,另兩匹仍然鐵蹄震天的響,發了瘋似的往前院奔去。

  就在這時候,從前院過來個人,正迎著兩匹狂奔的高頭駿馬。

  馬爺他急上加急,一聲快躲還沒有出口,那個人先是微一怔,繼而定了神,雙手直擎,同時扣住了兩匹馬的轡頭,兩匹馬立即嘶叫掙扎,但卻已動彈不得。

  這,沒有功夫是辦不到的,不但有功夫,功夫還絕不差。

  馬爺他怔住了。

  命大的伙計眼都瞪圓了,一骨碌爬了起來,驚魂未定,脫口叫出了聲:「客官,好。」

  這一聲,也驚醒了馬爺,他剛定過神,那人已拉著兩匹馬引向伙計,三匹馬雖然已經都被控制了,可是仍然顯得焦躁不安,不住踢蹄短嘶。

  只聽那人道:「伙計,小心了,傷了人不是鬧著玩兒的。」

  他把兩匹馬交給伙計,伙計忙拜謝接過。

  馬爺這時候說了話:「多謝尊駕。」

  那人道:「舉手之勞,不算什麼?」

  一頓,問道:「馬是閣下的?」

  馬爺道:「正是。」

  那人道:「好馬,這經馴過的好馬,不該這麼就突發烈性。」

  馬爺一點頭:「對。」側臉望伙計:「伙計……」

  伙計忙道:「馬爺,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一直都是好好的……」

  那人突然伸手扳開了一匹馬的嘴看了看,然後走向馬爺,道:「閣下這三匹馬的草料裏,讓人下了藥。」

  馬爺臉色一變,忙也從那人手裏抓過一些草料聞了聞,道:「不錯……」

  伙計嚇壞了,臉色發白,忙道:「怎麼會,馬爺……」

  馬爺臉色凝重,炯炯目光逼視伙計:「多少年來,我的馬一直是你照顧,從沒有出過錯,我不懷疑你……」

  那人截口道:「這種藥普通人不可能有,有的人也不多,伙計不可能有,有的人也不可能假手他施放。」

  馬爺道:「伙計……」

  那人又截了口:「閣下,這種藥沒有解藥,馬匹牲口沾上無救,這三匹馬要是不及時處置,稍待恐怕制不住……」

  馬爺臉色一黯,一句話沒說,抬手三掌拍在三匹馬的前額上,三匹馬慘嘶聲中倒地不起。

  那人道:「可惜了三匹千中選一的好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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