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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九


  老和尚道:「那麼姑娘……」

  他要等古蘭接口,豈料,古蘭沒接口。

  老和尚白眉一軒,又道:「姑娘猶豫難決?」

  古蘭抬起了螓首,剎那之間,好像玉容憔悴,清瘦了不少。

  搖了搖頭:「大和尚別誤會,只要是為了他,沒有事能使我猶豫難決的,我只是在想,為什麼這些事都落在他身上?」

  老和尚點了點頭,嘆道:「情、名二字累人,武林中,誰能免於爭長論短、較雌論雄?本是這麼一個世界……這麼說,姑娘是答應了?」

  古蘭微頷螓首,笑得淒婉:「誰叫是為了他……」

  老和尚道:「姑娘更為的是天下蒼生、宇內武林。」

  古蘭香唇邊驟起一絲輕微抽搐,道:「隨便大和尚怎麼說吧……」

  頓了頓,接道:「大和尚,沒有更好的法兒了麼?」

  老和尚道:「姑娘該知道,要南宮檀樾跟令大師兄聯手,那是絕對辦不到的事,南宮檀樾的為人……」

  古蘭截口說道:「我不是說這個,也許他是對的。我是請教,在這兩個辦法之外,可還有別的更好的辦法?」

  老和尚搖頭說道:「老衲已然智窮,除了這兩個辦法之外,老衲不認為還有第三條路好走,姑娘是不是有……」

  古蘭搖頭淡笑,道:「我要有,就不會請教大和尚了。」

  這話不錯,她要有辦法就不會問人。

  老和尚道:「那麼,姑娘是……」

  古蘭道:「大和尚該知道,這件事不容易。」

  老和尚點頭說道:「這個老衲知道,姑娘是怕難?」

  古蘭搖了搖頭,道:「我倒不怕難,正如大和尚所說,事關天下蒼生、宇內武林,我既負起既艱又鉅的任務,只恐……」

  老和尚道:「老衲明白了,姑娘是怕不成功?」

  古蘭點頭說道:「我正是這個意思。」

  老和尚道:「老衲願意聽聽這難在何處。」

  古蘭抬眼深注,道:「難道大和尚不覺得難?」

  老和尚道:「那要看『歸元真經』放在何處了。」

  古蘭道:「怎麼說?」

  老和尚道:「要是令大師兄把它帶在身上,那確實很難!」

  古蘭道:「怎麼樣便不難?」

  老和尚道:「要是『歸元真經』仍在『古家堡』,便不難。」

  古蘭笑了笑,道:「大和尚錯了,那也不容易。」

  老和尚道:「姑娘是指有令三師兄留守……」

  古蘭搖頭說道:「關鍵不在我三師兄。三師兄深明大義,敢作敢為,只要對他說明原因,我料他不但不會阻難,反而會助我這做師妹的一臂之力。」

  看來,古蘭對三師兄知之甚深。平心而論,「慈心神龍」燕三爺,確乎是這麼一條漢子。

  老和尚點了點頭,道:「老衲久仰『慈心神龍』大名,只恨遠處南海,無線識荊,這次來到中原,說什麼也要見見這位蓋世奇豪大丈夫……」

  頓了頓,接道:「那麼姑娘是指……」

  古蘭道:「大和尚該知道,『古家堡』地方不小。」

  老和尚道:「姑娘是說不知『歸元真經』藏處?」

  古蘭點頭說道:「正是。」

  老和尚道:「那麼,辛二俠跟燕三俠呢?」

  古蘭道:「我師兄妹中,唯大師兄一人知曉。」

  老和尚眉峰一皺,道:「師兄妹間情逾手足,令大師兄這種做法……」

  古蘭截口說道:「這不關家大師兄,這是先父的意思。」。

  是古嘯天的意思?老和尚立刻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了,但是他卻不便說破,面對心性純真的古蘭,他實在不敢多說。

  皺了皺眉,道:「這確實不容易;不過,老衲以為,這總比被令大師兄帶在身上,要好辦得多。」

  古蘭點頭說道:「說得是。只是,連我也不知道,這兩處,究竟是在哪一處,希望大師兄他沒把它帶在身上。」

  老和尚點了點頭,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但求盡心盡力,要是在『古家堡』中找不到『歸元真經』,只好委諸天意了。」

  古蘭默然不語,半晌,嬌靨上突然閃過一抹異采,說道:「大和尚可是認定,要挽救武林厄運、蒼生浩劫,非拿到這本『歸元真經』不可?」

  老和尚沒留意古蘭那異樣神情,點頭說道:「老衲以為應該如是。」

  古蘭道:「大和尚什麼時候要?」

  老和尚道:「自然是越快越好。」

  古蘭微頷螓首,笑了笑,道:「好吧,短期內,我一定將『歸元真經』交給大和尚。」

  老和尚一愣,道:「姑娘這話……」

  古蘭一笑:「怎麼?」

  老和尚道:「姑娘適才不是說難麼?」

  古蘭道:「那是適才。」

  老和尚又一愣,道:「難不成如今就容易了?」

  古蘭道:「容易未必,只是我有了幾分把握。」

  老和尚一片惑然,道:「難不成就在這轉瞬工夫,姑娘已思得高策?」

  古蘭香唇一陣顫動,笑了,笑得好勉強:「高策不敢當,倒有個下策。」

  老和尚老眼深注,道:「老衲願聞……」

  「大和尚。」古蘭截口說道:「如今恕我不便奉告,短時期內,我定把『歸元真經』交給大和尚就是。」不知她想到了什麼辦法,又為什麼不願說?

  老和尚可是難得糊塗,點了點頭,說道:「既如此,老衲不敢再問,為天下蒼生,為宇內武林,老衲先此致謝了。」說著,雙掌合十,欠了欠身。

  古蘭連忙還禮,道:「為天下蒼生,為宇內武林,這是我輩武林兒女每個人分內事,古蘭何敢當大和尚一個『謝』字?」

  老和尚沒再多說,站了起來,道:「打擾姑娘多時,老衲該告辭了。」

  古蘭並未挽留,跟著站起身子,道:「大和尚今後行蹤何處?」

  老和尚道:「姑娘是……」

  古蘭笑道:「不知大和尚行蹤,『歸元真經』拿到後交給誰?」

  老和尚一愣,笑道:「誠是老衲糊塗……」

  微頓話鋒,接道:「此間別後,老衲要到各大門派走走,『歸元真經』姑娘交給老衲或直接拿給南宮檀樾都一樣。」

  古蘭點了點頭,道:「古蘭遵命。」

  老和尚合十微一躬身:「老衲告辭了,虛幻道友返來,請代老衲致意。」

  說完,轉身飄然下峰而去。

  望著那瘦削背影,古蘭揚聲發話:「大和尚走好,恕我不能遠送。」

  老和尚的清晰話聲:「夜深露重,姑娘請早些返洞安歇吧!」

  尾音已在半山腰,這老和尚好快的身法。

  話落,峰頂一切歸於寂然。

  只剩下一個無限美好的身影對月而立。

  突然,古蘭嬌軀一陣輕顫,美目中霧意更濃,微一眨動,兩顆晶瑩珠淚無聲墜落,失色香唇連連抽搐,喃喃自語,聲音低得對面而不聞,只有這一句比較清晰:「……為了你,我不惜犧牲一切……」

  ▼第二十四章

  這一天晌午時分,「古家堡」那深沉、廣大的庭院之中,一個年輕漢子正坐在小亭子裏憑欄觀書,看神態,他好悠閒。

  是「慈心神龍」燕惕;他仍是一襲雪白衣衫,飄逸、瀟灑,還有他那時刻不脫的英雄氣概、豪邁之氣。

  不是麼?瞧他右手持書,左手摸著那如蝟鋼髯,虎目圓睜凝注,一霎不霎,活脫脫桃園三結義中的張三爺。

  儘管沒那張鍋底般黑臉,及那支仗以大破黃巾、百萬軍中取上將首級的丈八蛇矛外,那懾人神威,卻毫不遜色。

  這該是個看書的好地方,聽!靜得很,除了那小橋下流水淙淙,及偶爾風過處,枯葉飛飄,有的落地,有的隨水遠流外,就聽不到一絲聲音,看不見一個動的東西。

  然而,世上偏有那焚琴煮鶴、大煞風景的事與人,一陣急促步履聲,打破寧靜的一切。

  燕三爺濃眉一皺,虎目離書,投向了畫廊那頭。

  畫廊那頭,一名黑衣漢子一臉驚喜色,飛步而來。

  燕三爺濃眉一挑,沉聲輕喝:「站住!」

  雖是沉聲輕喝,其聲已如悶雷,嚇得那漢子一哆嗦,硬生生地煞住身形,站在數丈外,躬下身形:「稟三爺……」

  燕惕冷哼一聲,道:「我是怎麼交代的?」

  黑衣漢子一顫,連忙住口。

  燕惕虎目深注,威態未斂,道:「什麼事值得你匆匆忙忙,跑得上氣不接下氣?」

  黑衣漢子忙道:「稟三爺,姑娘回來了。」

  燕惕神情一震,「叭」他一聲,手中書墜地:「說什麼?」

  黑衣漢子忙又重複了一句:「稟三爺,姑娘回來了。」

  燕惕滿臉驚喜,大叫而起:「蠢才,你怎不早說!」

  話落,剛要閃身搶出小亭……

  驀地,虎目圓睜,鬚嘴暴張,他愣住了。

  由畫廊通庭院那青石小徑之上,不知何時已站著個黑紗包頭,身披風氅,風華絕代、艷絕塵寰的黑衣人兒。

  正是他燕三爺的那位小師妹:古蘭。

  古蘭,她一身風塵,嬌靨顯得有點蒼白,香唇也失去了那嬌艷鮮紅的一抹,而且在微微抖動著。

  抖動的,不只是她那失色的香唇,還有那襲黑衣,一雙美目中所包含的晶瑩淚光,還有她那微顯嘶啞的話聲:「三師兄!」

  燕惕瞿然驚醒,機伶一顫,顫聲大呼:「師妹!」

  虎軀騰起,飛撲過去。

  再看時,燕惕一雙鐵腕已緊緊抓上古蘭的兩條粉臂;不知他用了多大的力,凝脂肌膚玉骨,何堪那兩隻足能粉金碎石的虎掌?而此時,他早已忘了這許多。

  古蘭她也沒覺得痛,只感到無限溫馨由兩隻手臂傳遍全身,那是手足友愛,可貴的真情。

  這使她一身疲勞,一身風塵,霍然全消;然而,代之而起的是那女兒家柔弱的天性,所吃的苦,受的委屈,驟湧心頭,化為串串珠淚,奪眶而出。

  再看三爺燕惕,虎目微紅,虯口連張,只是說不出一句話兒來、如蝟鋼髯上掛著顆顆晶瑩之物,這真是:淚眼相望,紅顏淚對英雄淚,共流四行。

  既悲且喜,喜的成分比悲的多。

  天下最感人者,莫過於此,那黑衣漢子也低下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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