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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宮寒冰知道,似這般再談下去,對他一無好處,弄不好還可能把事情給弄僵;再說他也坐不住,忙賠笑說道:「是愚兄多疑,愚兄無意惹蘭妹生氣……」

  「豈敢。」古蘭冷然說道:「我天膽也不敢生大師兄的氣。」

  宮寒冰臉色再變,但隨即又苦著臉道:「蘭妹,路要退一步,味須減三分,愚兄已經賠過罪了,何必呢?我們談點別的不好麼?」

  有道是:舉手不打笑臉人。人家始終低聲下氣,古蘭她又怎好意思太過分!神色稍為和緩,道:「對了!大師兄不是說有事要跟我商量?什麼事?」

  談到了正題,宮寒冰反倒窘迫侷促起來,紅著臉,望了望古蘭,赧笑低頭,搓著手,數次啟口無聲,欲言又止,終於,他還是鼓足了勇氣說了:「就是愚兄跟蘭妹的婚事,愚兄想……想早日……」

  一個叱吒風雲、睥睨武林,如今代掌天下第一堡門戶的英雄俊彥、灑脫男兒,昂藏鬚眉大丈夫,一提及兒女柔情,婚姻大事,竟也英風盡掃,豪氣全消,忸怩害羞得一如女兒家!怎不令人為之感嘆、竊笑。

  他話未說完,古蘭那艷絕塵寰的嬌靨上,立又堆起了薄薄寒霜,她不容他再說下去,黛眉微挑,截口說道:「他老人家身罹奇疾,臥病在床,群醫束手,幾乎絕望,大師兄份屬首徒,無殊親子,我更身為人女,憂愁悲傷猶有不及,怎好在這時候提起此事?」

  義正詞嚴,這是孝、是理、也是禮。

  宮寒冰汗顏無地,羞愧不敢仰首,囁嚅說道:「這是師父他老人家的意思……」

  古蘭繃著臉,道:「他老人家怎未對我說?」

  宮寒冰滿臉窘笑,抬頭說道:「蘭妹難道忘了?去年八月中秋夜,他老人家把我倆喚至床前,以手代口所吩咐的那番話了麼?他老人家……」

  「我沒有忘記。」古蘭冷冷說道:「大師兄也認為他老人家病入膏肓,沒有希望了麼?」

  宮寒冰驚急交集,急急說道:「蘭妹千萬別誤會,愚兄天膽也不敢有此大逆不道的想法。愚兄跟三位師弟雖然只是他老人家門徒弟子,但他老人家待我四人無殊親生,師徒如父子,骨肉猶難及,尤其他老人家對愚兄鍾愛特甚,不但他年要愚兄接掌門戶,而且賜以蘭妹,似這等恩重如山、德厚如海,愚兄縱粉身碎骨,腦漿塗地也難報萬一,怎會再敢……」

  因過於激動,頭上青筋暴起,喉間有物堵塞,再也說不下去,倏地垂下頭去,真情流露,至為感人。

  古蘭似也深為感動,嬌靨上,香唇邊,起了陣陣抽搐,神色複雜,顯示她心中感情衝突,洶湧澎湃,一如怒潮。

  宮寒冰的這番話委實使她芳心不忍,她覺得宮寒冰這個人不失為血性奇男,她也知道「冷面玉龍」無論人品、所學,均是武林中百年難遇、難求,夠得上是乃父乘龍佳婿!也稱得上是任何一個女兒家夢寐以求的理想夫婿,能得夫如此,應該毫無所憾了。

  可是她就不知為什麼,對他絲毫動不了情愫。

  反而,竟還有點說不出其所以然的厭惡之感。

  也許,這就是「情」之一字的微妙處。

  這就是,沒有緣分。

  良久,她方始目光呆呆地一嘆說道:「這是他老人家的心意。固然,在這個時候,我不該輕易違拂,但……」

  轉注宮寒冰,柔聲說道:「大師兄,我還是那句話,你我之間,僅能止於師兄妹間的友愛,卻絕難涉及兒女之情。逼於父命,我可以嫁,可是一輩子卻別想我說個『願』字,對你,對我,那都是一件痛苦的事。大師兄生不是世俗人,當知這種事基於緣,本於情,絲毫勉強不得,否則彼此都鑄恨終生。世上盡多蛾眉女,天涯何處無芳草?大師兄何必獨獨垂愛古蘭一人?老人家的想法我不敢批評,他要這麼做,也無可厚非,他老人家認為將來大師兄接掌門戶,再以唯一愛女匹配,這是天大美事,事實上確也如此。無如,大師兄,想法與現實常有出人,大師兄真要娶一個心已他屬,神貌俱離的女子,讓彼此朝夕痛苦相對麼?」

  這不知是第幾度攤牌了,總之古蘭已經表示得很明白;宮寒冰,他超人不凡,自然懂得這個道理。

  他俊面煞白,星目微赤,齒唇咬得幾乎滲血。

  「蘭妹,愚兄懂,愚兄懂得情愛兩字絲毫勉強不得,也懂得勉強的結合,彼此都將痛苦終生;愚兄更明白這是我一廂情願、癡心單戀、作繭自縛;但,蘭妹,你使我不克自拔,無能自持。蘭妹說得是,世上盡多蛾眉女,天涯何處無芳草,然而,唉!蘭妹,我也不知為什麼,要說,那該便是所謂『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了!這情形,跟蘭妹千縷情絲緊纏、萬丈深情傾注那南宮逸,對天下男子不屑一顧一般。蘭妹,宮寒冰這顆心唯天可表,蘭妹何獨不能……」

  激動到了頂點,突然一聲長嘆,唇邊浮現一絲悲傷、痛苦、淒涼笑意,接道:「蘭妹心堅鐵石,愚兄如墜冰窟,如今多言何益?蘭妹,宮寒冰不是人間賤丈夫,他不願勉強蘭妹,陷蘭妹於痛苦深淵,他要等蘭妹回心轉意,他也堅信蘭妹必有回心轉意的一天……」

  古蘭神情木然,忽地插口說道:「倘若我永無回心轉意的一天呢?」

  「蘭妹!」剎那間宮寒冰恢復平靜,淡淡笑道:「真情可以動天,愚兄堅信總有一天能獲神助,蘭妹只要不是鐵石心腸,也必然會慢慢被愚兄至情所感。萬一蘭妹真是鐵石心腸,永不回心轉意,那是宮寒冰無福,前生修積不夠,只有削髮為僧,青燈古佛,口翻貝葉,了此殘生,但修來世。」

  古蘭美目凝注,神色難以言喻,嬌軀一陣輕顫,默然不語,過了許久,方始啞聲說道:「大師兄,你何必要使我負疚不安?」

  宮寒冰星目一亮,笑道:「謝謝蘭妹,足見蘭妹並非真個鐵石心腸!」

  古蘭神情一震,道:「大師兄錯了,我只想藉此四字打消大師兄的心念,如果大師兄真要那麼做,那沒關係,我自己也早有這種打算了。」

  宮寒冰不再多說,星目逼現古蘭,忽轉話題:「我聽說蘭妹昨日前去山下小鎮,不僅是為師父他老人家延醫,而且還占過幾卦,只不知結果如何?」

  「誰說的?」古蘭神情再震,避開了那雙直欲透視她肺腑的目光,等待回答。

  宮寒冰微笑不語。

  「不錯!」古蘭似知無從隱瞞,其實這也沒有隱瞞的必要。

  想了一想,猛地點頭說道:「我確曾占過兩卦,大師兄如要問結果,我也可以奉告,南宮逸真的死了,我婚姻吉利,可以相偕白首。」

  宮寒冰星目又是一亮,微笑說道:「呂先生才高學富,善卜有如君平、詹尹,蘭妹應該相信他占的卦不會有錯才對。」

  「這……」古蘭呆了一呆,啞口無言。

  但,旋即,她泰然搖頭。

  「彼此不相剋,婚姻當然吉利,但雙方是否請投意合,那又是另一回事。」

  這不算牽強的一辯,似乎頗出宮寒冰意料之中。

  他微微一笑,道:「說得是,那蘭妹又何必再去問卜吉凶?蘭妹好口才,愚兄甘拜下風,不過,愚兄仍是剛才那句話,相信蘭妹對愚兄必有情投意合的一天,天時不早,愚兄不多打擾了,蘭妹安歇吧!」說完,站了起來。

  古蘭跟著站起,淡笑說道:「大師兄走好,我不送了。」

  宮寒冰微笑說道:「彼此師兄妹何須客氣,蘭妹請留步。」

  舉步出門,走到了門邊,似忽有所憶,停步回身,又問道:「對呂先生這個人,蘭妹有何看法?」

  古蘭呆了一呆,冷然道:「我不懂大師兄這話是什麼意思。」

  宮寒冰星目凝注,笑說道:「蘭妹不覺得此人不似一般讀書人?言語舉止令人有高深莫測之感?」

  古蘭黛眉微挑道:「我不及大師兄眼光獨到、細心,我沒有這種感覺。」

  宮寒冰頗為窘迫,笑了笑道:「蘭妹,目前正值多事之秋,愚兄代師父老人家掌管門戶,職責所在,不得不對任何外人多加幾分戒心。」

  古蘭道:「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我覺得大可不必……」

  「蘭妹錯了。」宮寒冰含笑接口說道:「越平庸,越令人看不出什麼的人,往往是最厲害、最可怕的人,這位呂先生為人做事穩健、老練……」

  古蘭嫣然一笑,道:「大師兄日間不是試過了麼?難道還懷疑自己的試探手法不成?」

  「冷面玉龍」宮寒冰一身所學,在宇內武林稱得上有數高手,倘若連自己的功夫都信不過,那該是絕大諷刺。

  宮寒冰沒有在意,微微一笑,道:「也許正如蘭妹日間所說,他修為已至巔峰,到達收斂自如境界,『古家堡』的武學,還不能試出些什麼。」

  他認為這句話答得很得體,孰料又出了紕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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