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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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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他坐在那兒那副德性,癆病鬼似的個人兒,要不是他的卦靈,誰敢找他治病那才怪,乾脆先給他自己看看吧,他那副德性已經夠瞧的了,偏偏坐在那兒不是一會「咳」、「呸」的一口既黃又黏的濃痰,便是挖鼻子,他的本事還真不小,挖出一塊鼻涕疙瘩兒來兩個手指頭一陣搓揉揉成個小球,然後曲指一彈能彈出老遠去。 誰要是倒楣走路打呵欠,非吃顆他這種「能醫各症」的藥丸不可,這種藥丸吃下去,準藥到命除。 人家「鐵嘴君平」還自己興了這麼一個規矩,算卦也好,看病也好,每天只十個人,少一個不幹,多一個不行,十個人一到,他就起身進「鐵公祠」裏去了,這第十一個就是天皇老子,他也不會看一眼。 今兒個跟往常一樣,卦攤兒前圍滿了人,鐵嘴君平坐在那兒先吐幾口濃痰,挖了一陣鼻子之後,這才慢條斯理的抬起了那雙耗子眼:「算卦還是看病?」 攤兒前站了個身穿粗布衣褲的莊稼漢,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兒,他一張臉漲得通紅,兩手直搓,像是要搓下一層皮似的,低著頭囁囁嚅嚅的道:「我……我要找個人。」 鐵嘴君平臉上沒一點表情:「人丟了?」 莊稼漢先「嗯」了一聲,接著忙又說道:「不,我有個朋友,多年不見面了,想見見他,不知道他在哪兒……」 鐵嘴君平道:「男的還是女的?」 莊稼漢道:「一男一女,只能找到一個就行了。」 鐵嘴君平道:「這一男一女是什麼關係?夫妻!」 「不!」莊稼漢道:「是爺兒倆!」 鐵嘴君平「哦」了一聲道:「是父女,這父女倆的生辰八字兒是……」 莊稼漢抬起了頭,兩眼望著「鐵公祠」頂,像在想:「男的今年五十,正月初一子時生,屬大龍,女的有廿了,臘月初三,丑……不,寅,屬……嗯?丑、寅,對,是寅時生,屬狗……」 鐵嘴君平兩道殘眉微微一皺,又「哦」了一聲道:「你找這兩個人?」 莊稼漢「嗯」了一聲,點了點頭。 鐵嘴君平小腦袋一偏,沉吟著道:「臘月初三寅時生,屬狗,正月初一子時生,屬大龍,嗯,嗯……」 忽一抬眼,凝目問道:「這爺兒倆跟你是……」 也不知道莊稼漢是不敢看他那雙耗子眼還是怎麼,馬上低下了頭,道:「朋友!」 話聲很低,跟蚊子哼似的。 鐵嘴君平道:「這爺兒倆真是你的朋友?」 莊稼漢頭垂得更低了,「嗯」了一聲,只有他自己聽得見。 鐵嘴君平一雙耗子眼忽然轉動了起來,目光從左往右掃,突然,他那雙目光頓了一頓。 人群後有棵大槐樹,濃蔭蔽天,樹下站著個人,是個頭戴大帽的黑衣人,樹下本來就陰,再加上他那大帽沿兒一遮,把大半張臉全遮住了。 鐵嘴君平的目光就在這個大帽黑衣人身上停了一停,當他把目光收回來的時候,他笑了,是冷笑,他那副德性本來就夠瞧的,這一拉臉更好看了:「你給我站一邊兒去。」 莊稼漢一怔,頭抬起來了些:「怎麼了,先生?」 鐵嘴君平道:「我這卦是心誠則靈,你心不誠,存心來跟我搗蛋的,我不做你這筆生意!」 莊稼漢頭抬起來了,嘴半張著,兩眼瞪得老大:「先生,你,你怎麼知道……」 鐵嘴君平冷笑一聲道:「我是幹什麼吃的,看不出這個來還行,不看你是個種莊稼的老實人,不抽你個嘴巴才怪,一邊兒去吧,為你的一家大小著想,這種錢我勸你以後還是少拿。」 莊稼漢這回不但臉紅,連耳朵後頭都紅了,一聲沒吭,頭一低,擠了出去。 頭一個走了,第二個上來了…… 一上午工夫,鐵嘴君平算完了十卦,「濟南城」的人都知道他的規矩,十卦一到就沒得聽,沒得看的了,圍在攤兒前的人,一轉眼工夫全散了。 鐵嘴君平「呸」的一口濃痰吐在地上,把攤兒上的卦錢往手裏一抓,站起來轉身要走。 攤兒前伸來一隻手攔住了他,一個陰陰的話聲響了起來:「先生!別忙走,我也算一卦。」 鐵嘴君平又坐了下去,可沒抬眼皮:「你不是本地人?」 他看的是雙手,那隻手剛才攔住了他,現在按在卦攤兒上,按了一下又抬了起來,那隻手雪白,沒一點兒血色,手按處板兒少了一塊,攤兒上鋪的那塊白裏透黃的布也少了一塊,少的那一塊跟那隻手一樣大小,而且就是個手形,刀切似的「好整齊」,一點兒毛邊兒都沒有。 只聽那陰陰話聲道:「不是,別處來的。」 鐵嘴君平的兩眼剛才看得是那隻手,現在看得是攤兒上少的那塊手形,可是他臉上沒有一點表情:「難怪你不知道我的規矩。」 那陰陰話聲道:「再大的規矩也該有個破例的時候,是不?」 鐵嘴君平道:「你要我為你破例?」 那陰陰話聲道:「能麼?我的面子夠不夠?」 鐵嘴君平道:「你給我多少卦錢?」 那陰陰話聲道:「隨你要,要多少我給多少?」 鐵嘴君平一雙耗子眼裏閃過兩道奇異的光芒,一雙殘眉也跳動了一下,道:「我要那重沒有斤,可值不少錢的!」 那陰陰話聲話說得毫不猶豫:「只要你能拿得去,那還不是一句話。」 鐵嘴君平微一點頭道:「只有你這句話就夠了,好吧,我就為你破一次例,咱們這一卦到裏頭算去,跟我來。」 他站起來轉身進了「鐵公祠」! 攤兒前面的是那剛才站在大槐樹下的大帽黑衣人,卦攤兒離那棵大槐樹,說不遠至少也有個兩三丈,沒見他動,他已經到了卦攤兒前! 這時候也沒見他邁步,他已經又跟在鐵嘴君平身後進了「鐵公祠」! 「鐵公祠」裏不算大,可是眼前只有兩個人,它就算不得小了,鐵嘴君平到了小院子裏回過了身,大帽黑衣人就站在他身前幾尺處。 鐵嘴君平冷冷打量了大帽黑衣人一眼,道:「你找的是那父女倆?」 大帽黑衣人微一點頭道:「不錯。」 鐵嘴君平道:「我說句話你信不信?」 「你找的是那父女倆?」 大帽黑衣人道:「那要看你說的是什麼了,你要說日頭是從東邊升起來,從西邊落下去的,我當然信!」 鐵嘴君平道:「我說的不是日頭從東邊升起,從西邊落下去,不過我希望你能相信。」 大帽黑衣人陰陰一笑沒說話,他笑的時候唇邊露出兩個森森的白虎牙,看上去怪懍人的。 鐵嘴君平忽然也笑了,他這一笑那兩個大板牙更顯得大了,其實他最好別笑,他笑起來比哭還難看,他道:「果然是關東道兒上的老朋友啊!我看見你那雙手就想起來了,可是江湖上練煞手的人不只一個,我還不敢確定現在我敢確定了,多少年不見了,這一向可好?」 「託福!」大帽黑衣人道:「難得你還記得我這兩顆虎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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