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東方玉 > 縱鶴擒龍 | 上页 下页


  說到這裏,淚又流了下來,她用手絹輕輕一拭,瞥了他的包裹一眼,問道:「岳少爺,你帶著包裹,究竟上那裏去呀?」

  岳天敏聽春梅講完,不由肅然起敬,兜頭一揖道:「春梅姐姐,你義重如山,實為難得,我岳天敏父仇不共戴天,上官伯伯伯母兩位老人家,待我勝如己出,我此仇不報何以為人?不滿你春梅姐姐說,我這次出門,要遍訪名山,拜師學藝,他日才能手誅仇人,雪此血海深仇。春梅姐姐,我遠行在即,先父靈柩,也要拜託你多多照料。」

  春梅見他向自己兜頭一揖,連忙側身避過,聽他侃侃而言,星目放光,不由問道:「岳少爺,那你幾時回來?」

  岳天敏毅然回道:「這也難說,少則三年,多則十年,我岳天敏一定要掃蕩魔窟,手刃親仇,那時再來看你,並謝大德。」

  春梅紅著臉幽幽地道:「岳少爺,你儘管放心,這裏自有婢子照料,一直等你回來。」接著又道:「岳少爺,請你稍等!」

  她翩然入內,不大一會,手中提著一個小小包裹,遞到岳天敏手上道:「岳少爺,你單身遠行,在在需錢,這裏是老爺太太房中的細軟,婢子給小姐留了一半,這一半你且帶在身上,作個不時之需。」

  岳天敏只覺小包裹極為沉甸,正要推辭。

  春梅臉色一整,又道:「岳少爺,我們太太在世之日,待你猶如己出,你此去五載十載,行蹤不定,如不多帶點盤川,萬一流落他鄉,三位老人家在天之靈能夠安寧嗎?」

  說著打開天敏包裹,把小包裹包在裏面。

  岳天敏見她義正詞嚴,不好推辭,忙道:「既然如此我收下就是,時光不早,春梅姐姐,你請回去,我也要即刻上路。」

  春梅拭著眼淚道:「岳少爺你多保重,婢子就在庵中等候你的好消息。」

  岳天敏也心中一陣悽楚,連忙低頭疾走。

  春梅直望著他人影去遠,才悄悄回轉。

  岳天敏雖然從未出門,但他到九華山的路程,早向縣署中人打聽清楚。

  當時的交通,沒有現在發達,大江南北,水道盤錯,是出名的魚米之鄉,大家出門,全靠水上交通,岳天敏僱了一艘民船,船上掌舵老大是個五十來歲的老頭,和兩個伙計,看上去極為老成,講好船價,就直放蕪湖。這天船到了固城湖,船老大上岸去添了點柴米油鹽,正要開船。船埠頭踅來一個年約六十歲的老頭,身上裝束,比叫化子還要髒,一手握著旱煙管,一手提著酒葫蘆,向船老大要求搭船。

  船老大望了他一眼,厭惡地喝道:「我這船,早已有客人包了,你趁早走開,不要嚕嗦。」

  那髒老頭髮橫道:「喂!船老大,你船上有人包了,我早已知道,他只有一個人,也住不了偌大一條船,為什麼不准我搭?快些讓我老人家上船,大家合字上的朋友,我到了地頭自然安安靜靜的下去,不然的話,我老人家喊了出來,也壞了你的生意啊!」

  岳天敏聽到人聲,也踱了出來,忙向船老大問道:「老闆,你們是怎麼回事?」

  船老大真怕髒老頭喊將出來,要想答話。不料那髒老頭卻搶先說道:「啊!少爺我正和船老闆商量,搭個順船,可是船老闆卻嫌我窮,付不出船金,不!付不出船錢,倒還事小,他怕我壞了他的生意。」

  他頓了頓,向船老大支牙一笑。

  船老大恨得牙癢癢的,卻聽他又道:「因為船是少爺你包了,他嫌我太髒,怕少爺一不高興,不要坐他的船,他豈不是沒了生意。」

  船老大緊張得稍舒了口氣。聽髒老頭繼續道:「其實我老頭子最是識相,只要有塊地方蹲就行了,一到地頭,自然下船,絕不會壞了他的好買賣。少爺!你嫌不嫌我老頭子髒?」

  岳天敏見這老頭,說話嘮叨,但繼而一想,出門人何不行個方便,看他樣子,真也付不出船金,不由笑道:「老丈說那裏話來,出門人與人方便,即是與己方便,你儘管上船就是。」

  那老頭連連點頭,自言自語地道:「對、對、對,出門人與人方便,即是與己方便。」說著回頭對船老大道:「怎麼樣?這位少爺,不是答應了嗎,你快給我搭上跳板,我老人家好上船。」

  船老大一看客人已經答應,只好皺皺眉頭,叫伙計放好跳板。

  髒老頭顫巍巍的走上船梢,踅到船老大身邊,低聲地道:「船老闆,你這次買賣,可真肥,我老人家隨便蹲蹲就成,絕不礙你手腳,也用不著你招呼吃飯,反正有點酒喝,天大的事情,我也不瞧一瞧。」

  船老大知他言中有刺,只好忍者怒火,叫他在船尾坐下道:「好了,你就在這裏坐吧!安分守己一點,看你髒到這個樣子,人家公子哥兒,看了會噁心,不要到前艙去,知道嗎?」

  髒老頭縮著頭,直對他諂笑。船老大這才放了心。

  舟行非止一日,岳天敏鎮天困居在小艙之中,甚覺無聊,信步跨出船艙,在船頭站了一會。這時船正從石臼湖的支流,穿入丹陽湖,欸乃一聲山水綠,遠山隱隱,水天一色。

  他面對石臼湖,從心頭泛起滿懷悲憤,前途茫茫,血仇待復,禁不住淚流滿臉。

  「青年人,哭哭啼啼,真沒出息!」

  他分明聽到有人在他耳邊說話,回頭四顧,船頭上除了自己,那有半個人影?

  船老大正在看風駛舵,兩個伙計,拼命的搖著櫓,自然不會開腔。

  那個髒老頭,蜷伏在艙尾,老棉襖蒙著頭,好夢方酣。船上,除了自己之外,只有他們四個,這在耳邊說話的更是何人?他遲疑了一會,不由啞然失笑,自己神經過敏。他雖然沒有出門經驗,但這次的巨變,使他領悟了世道崎嶇,並不是承平世界,自己隻身遠行,正不知要歷盡多少艱險?翌日船又轉入了小港,兩邊蘆荻叢生,水流湍急。

  船老大緊把著舵,兩個年輕伙計,擱起櫓,手把著槁,東一撐,西一撐,避免擱淺。天色逐漸的接近黃昏。

  岳天敏忍不住向船老大問道:「老大,今晚我們泊到那裏去?」

  船老大望了望天色,漫不經意的回應道:「早啦,離開烏溪,還有十五里,那裏也只有幾家漁戶,這條九里灘,可真難撐。」

  「喳喳」!船打了側,船底發出響聲,船身都震動了。

  船老大驚呼:「不好!船擱淺了,小三,小六,你們趕快下水去推推看,能推得動,今天還來得及趕到烏溪。」

  船老大這麼一說,小三和小六真個脫了上衣,跳下水去。

  岳天敏看看天色,心中也有說不出的焦急。他立近船頭,看兩個下水的伙計,背貼著船弦,好像在用力齊擠。船,就被沙灘黏住了,那裏推得動分毫?兩伙計水淋淋的跳上船來。

  船老大表示無可奈何的神氣,宣佈只好等明天再說,船就在這荒郊過夜了。

  髒老頭被船身震動,大夢初覺,伸著懶腰,慢慢地站起來,搔著一頭亂髮。自言自語地道:「哈!這真是個好地方,荒僻得緊!晚上宰頭肥羊,大家喝杯老酒,該是多痛快?」

  髒老頭慢慢湊近船老大身邊,齜著幾粒黃板牙,諛笑著道:「可惜我老人家前天上岸沽的一大葫蘆好酒,今朝全部喝光了,這裏又沽不到酒,晚上酒癮發起來,睡不著覺,這卻如何是好呢?」

  船老大聽這髒老頭說出來的話,沒有一句中聽的,心中簡直恨得發火,但他經驗老到,儘管怒氣難遏,也還勉強的裝出笑容,說道:「你何不早說呢?那裏用得上岸去沽,不瞞你說,我也喜歡來兩杯,所以船上還有一兩罈上好高粱,盡你有多大的地酒量,足夠喝的。」

  髒老頭聞言喜道:「船老闆,這話可當真?」

  船老大正色道:「咱們一把年紀的人,誰還騙你不成。」


虚阁网(Xuges.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