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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此刻正是中午時光,卓少華剛走到路邊,就聽棚下有人招呼著:「客官,進來息腳吧,喝口茶水,吃碗麵,再上路不遲。」

  卓少華奔行了一個上午,確實感到又渴又餓,這就舉步往棚下走去。

  松棚底下,一共只放著品字形兩張半板桌,靠路口兩張桌旁已經坐了七個漢子,有的敞開著胸膛,有的高蹺著二郎腿,正在大碗喝酒。

  只有靠裏首一張半桌上,坐著一個少年文士,斯文的喝著茶。那少年文士看到卓少華走入,立即放下茶碗,含笑道:「兄臺這裏請坐。」

  卓少華只覺這少年文士斯文可親,也就迎了過去,抱抱拳道:「打擾兄臺了。」

  少年文士面貌清俊,衣衫整潔,一望而知是一位平日很少出門的讀書相公,他望著卓少華親切一笑道:「兄臺大概趕了不少路,不用客氣,快請坐下來再說。」

  卓少華在他對面的位子坐下,就有一名伙計送上一碗茶水,含笑道:「這位客官要吃些什麼?」

  少年文士不待卓少華開口,就一擺手道:「你把我叫的酒菜送來就好,我和這位兄臺萍水相逢,要好好的喝上幾杯。」

  卓少華本待叫一碗麵來吃了就好,經他一說,自己就不好開口了,一面忙道:「在下還要趕路,兄臺……」

  少年文士含笑道:「兄弟正嫌一個人走在路上寂寞,萍水相逢,亦是前緣,兄弟再客氣,豈不見外了?」

  伙計連連應是,退了下去。

  卓少華道:「在下還未請教兄臺大名?」

  少年文士道:「兄弟藍允文,兄臺……」

  卓少華道:「原來是藍兄,在下卓少華。」

  藍允文道:「卓兄往何處去?」

  卓少華不好說自己前往六合,只得說道:「在下到鎮江去的。」

  「這真是巧極了!」

  藍允文欣然道:「兄弟正好也是到鎮江去的,我們正好同路。」

  剛說到這裏,店伙替兩人擺好杯筷,接著端來了一盤鹵牛肉,一盤白切雞,一盤鹵蛋,一盤蔥烤魚和一壺紹興酒。

  卓少華心中暗道:「這位藍兄一個人居然叫了這許多下酒菜。」

  藍允文早已伸手取過酒壺,給卓少華面前斟滿了酒,自己也倒了一杯,就舉杯道:「卓兄,你我邂逅不易,荒村野店,薄酒粗餚,兄弟一向不喜敬酒,我們一見如故,就隨意吃吧!」

  說罷,喝了一口。

  卓少華連忙舉起酒杯道:「藍兄雅人,在下能和藍兄萍水論交,真是快事,在下乾此一杯,聊表敬意。」

  藍允文目光一亮,欣然道:「卓兄快人快語,兄弟這一杯,那也該乾了才是。」

  他本已放下酒杯,隨著話聲,果然又取起酒杯,一乾而盡。

  兩人杯酒論交,這一席傾談,竟是愈談愈覺投機,真是相見恨晚。

  卓少華也在他談論之中,才發現這位藍兄才華卓絕,博學強記,經史百家,詩詞歌賦,無不通曉,心中更是好生欽佩。

  兩人只顧談話,回頭看去,鄰桌的人,都已先後上路,伙計又下了兩碗湯麵送上。

  卓少華難得遇上一位知己良友,心情十分愉快,把一碗麵連湯帶鹵,吃得津津有味。

  藍允文只用筷挑著吃了幾口,便自停住,從身邊掏出一錠碎銀,會過酒賬,含笑道:「卓兄,我們也該上路了!」

  兩人走出松棚,卓少華因有藍允文同行,他是一個讀書相公,腳下自然不好走得太快,趕到分水,已是上燈時候。

  藍允文似是對城中街道十分熟悉,領著卓少華在大街上找到一家客店,要了兩個房間。

  卓少華眼看這位新結交的藍兄,出手闊綽,自然是世家子弟,要住得舒服,也只好由他。

  第二天藍允文交代店家,僱了兩頂轎子,卓少華知他不善長途跋涉,也只好和他一同乘轎上路,傍晚趕到新登,再由新登到達臨安。

  這臨安是個大城鎮,兩人落店之後,藍允文打發了轎夫,第二天又要店伙代僱了一輛馬車,繼續上路。

  馬車自然比坐轎要快得多了。

  一路上食宿,都是由藍允文搶著會賬,不必多說,這一路上,兩人更是無話不談,當真情投意合,如膠如漆。

  這一天傍晚,車子進了鎮江城,找了一家叫做京口老店的客棧落腳。藍允文要了兩間上房,吩咐店伙,要廚下整治一席豐盛的酒菜。

  店伙退去之後,卓少華忍不住問道:「藍兄,今晚你要宴客?」

  藍允文朝他微微一笑,接著詞色懇切的道:「卓兄,我們萍水相逢,一見如故,這幾天來,可說歡若生平,只可惜會短離長,明天雞唱之時,就要分手了,不知何年何月,方得重晤,今晚,是你我兄弟的惜別宴,自然要豐盛些了,除了你我二人之外,那會有什麼旁人?」

  卓少華聽得大為感動,黯然道:「這一路上,多蒙藍兄照顧,兄弟已是感激不盡,怎好……」

  藍允文搶著說道:「卓兄,人之相知,貴在知心,你我既已結交,就是朋友,我不許你再說感激二字。」

  他不待卓少華開口,接著道:「只是我有一件事,說出來了,不知卓兄是不是會同意?」

  卓少華道:「藍兄請說。」

  藍允文望著他,徐徐說道:「我和卓兄,數日朝夕相聚,情同手足,明朝就得分手,如果就此別過豈不枉自結交一場,因此兄弟之意,想和卓兄結為異姓兄弟,不知卓兄意下如何?」

  卓少華大喜道:「這話我早想說了,只因不知藍兄的意思,才不敢說出口來。」

  藍允文喜形於色:「如此就好,卓兄,你今年幾歲了?」

  卓少華道:「兄弟今年二十三,是九月裏生的。」

  藍允文忽然臉上一紅,道:「我二十四,你要叫我……大哥哩!」

  卓少華朝他作了個長揖,說道:「小弟那就拜見大哥!」

  藍允文喜不自勝,一把握住他雙手,含笑說道:「那我就叫你兄弟了,兄弟以後可不要忘了我這大哥!」

  卓少華抬目道:「我們今晚結為兄弟,禍福與共,生死同命,小弟怎會忘了大哥?」

  藍允文握著卓少華的手,微微起了一陣顫抖,點頭道:「兄弟,有你這句話,大哥心裏高興極了,今生今世,此情不渝,我……也不會負你的……」

  他神情顯得有些激動,連一雙星目之中,也起了一陣霧水。

  這時正好店伙替兩人送茶水進來,藍允文才矜持的退到窗下一張木椅上坐下。

  店伙巴結的替兩人斟了兩盅茶,賠笑道:「二位公子請用茶。」

  接著另外一名伙計,在房中擺好兩副杯筷,不多一會,就陸續送上菜來。

  藍允文道:「兄弟請入席了。」

  卓少華道:「大哥請。」

  兩人對面坐下,卓少華取過酒壺,說道:「兄弟來。」

  給藍允文和自己面前斟滿了酒。

  藍允文取起酒杯,明亮目光,朝卓少華望來,說道:「兄弟,人生得一知己,可以死而無憾,我藍允文今生今世,只有兄弟一個知己,天明唱別,情何以堪,所以我們今晚這一席酒,須當盡醉……」

  他說到後來,聲音也微有哽咽,突然舉杯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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