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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四


  「砰」右廂房門啟處,一個帶著蒼老聲音的尖嗓子喝道:「什麼人,哼個沒完。要命的,就閉上你鳥嘴!」

  畢玉麟聞聲瞧去,只見左廂門口,站著一個瘦小老人,身穿一襲竹布長袍,臉上隱現怒容。

  「啊!啊!」左廂那人,哼到一半,探頭「啊」了幾聲,慌忙走將出來,朝右廂瘦小老人陪笑拱手道:「冒犯、冒犯、老朽昨晚看了一出『揚延輝,坐宮院」,一時興起,想吊吊嗓子,驚吵了大駕。」

  這人也是一個老頭,五十來歲,瘦長個子,生得臉色蒼自,兩眼瞇成一條細縫,嘴上留著兩撇鼠髭,頭戴瓜皮小帽,身上穿上一件洗得發白的青布長衫,活像一個走江湖的賣卦先生,說話當中,還夾著戲詞。右廂那個瘦小老人,喉間微「嘿」一聲,右手漫不經心的屈指彈了下,返身往房中走去。這下大出畢玉麟意外,左廂那個瘦長老頭,只不過一時興起,隨口哼上兩句,最多只是擾了對方的午睡,也罪不至死,這瘦小老人居然出手毒辣,一下就點了他胯下「氣海穴」。要知「氣海穴」,乃男子生精之源,為一身之主宰,如被點破,重則當場殞命,輕則一月而亡,異非死得冤枉?由此看來,右廂那個瘦小老人,絕非善良之輩。

  尤其雙方相隔,少說也有七八丈遠近,他居然不動聲色,隔空虛彈,認穴奇準,此人一身武功,在江湖上已屬罕見,不知究係何等人物?心中想著,立即邁步踱了出去。左廂那個瘦長老頭,被人暗下毒手,在身上做了手腳,還懵然不知,一眼瞧到畢玉麟也隨著踱出房來,只當自己隨便哼哼,把後院的客人,全都驚攏了,連忙雙拳一抱,陪笑道:「該死、該死,老朽把兩位都驚吵了!」

  畢玉麟還禮道:「老丈好說,在下剛投店,只是在院落中走走。」

  說著故意拍拍長衫下襬塵灰,暗運真氣,朝瘦長老頭「氣海穴」上輕輕了拂,解開他被點穴道。瘦長者頭那知自己從死裡逃生,依然一無所覺,呵呵笑道:「相公真是好人,讀書人就是這樣,喜歡負著雙手,踱上幾步,咱們跑江湖的人,那有這種閒情逸致?就像老朽,沒生意的時候,呆在房裡,除了喜歡哼上兩句,不然就是蒙被大睡了。」

  畢玉麟聽他還自稱是跑江湖的,連中了人家暗算都不知道,心中暗暗好笑。那瘦長老頭接著又道:「老朽連相公尊姓大名,都未請教。」

  畢玉麟道:「在下宗玉,老丈呢?」

  瘦長老頭忙道:「不敢,賤姓葛,葛天氏的葛,草字雲從,風從虎,雲從龍的雲從兩字。」說著抬頭朝畢玉麟臉上,一陣打量,鄭重的道:「宗相公請恕老朽直言,相公臉上日角晦暗,明堂不顯,氣色未開,主場屋不利,少年時功名無望,這好比是浮雲蔽日,難見青天,咳、咳,古人有兩句詩,那是──那是『總是浮雲蔽日角,長安不到使人愁,」。畢玉麟暗「哦」一聲,原來他是看相先生,這就笑了笑道:「老丈說的是唐代大詩人李白登金陵鳳凰台的結局,那是『總為浮雲能蔽日,長安不見使人愁』。」

  葛雲從連連點頭道:「對、對,『總為浮雲能蔽日,長安不見使人愁』,宗相公終究不愧是讀書人,肚子裡裝滿詩文,隨時隨地拿得出來。」

  葛雲從似乎越說越有興頭,不讓畢玉麟開口,呵呵大笑了一陣,接著又口沫橫飛的道:「哈哈,這叫做三句不離本行,老朽把它說成了『浮雲蔽日角』,其實相公倒真是浮雲掩蔽了日角,只要臉上晦色一開,所謂拔雲霧見青天,相公骨格清奇,定可連捷南宮,名動四方。」畢玉麟聽得好笑,自己臉上,塗抹著易容劑,面色自然略帶晦暗,一面連忙拱手道:「老丈見解高明,在下多多承教。」

  葛雲從紅光滿臉,似乎還想再說,但他偏頭瞧瞧天色,忽然「啊」了一聲,朝畢玉麟拱手道:「老朽此刻還有點小事,要出去一越,回頭再和宗相公詳談吧!」

  畢玉麟笑道:「老丈儘管請便。」

  葛雲從匆匆口房,挾了一把雨傘,三腳兩步的往店外走去。畢玉麟回到房中,一直注意右廂那個瘦小老人的動靜,因為那人出手陰毒,而且武功極高,絕非善類,也絕非尋常之人。但對房那瘦小老人,自從方才向葛雲從暗施殺手之後,又關上房門,大睡其覺,始終沒有露面。天色漸漸昏黃,店伙掌上燈來,畢玉麟吩咐他把晚飯開到房中食用,飯後、獨自在床上養神,過了一會,院落中響起一陣重濁的腳步聲!

  「我──好比,籠中──鳥──」那是看相先生葛雲從的聲音,他口中依然哼著那幾句調兒,只是聲音已哼得極輕,敢情他從外面喝了幾杯酒回來,有點頭重腳輕的模樣,才一進門,又大著著舌頭,高聲喊道:「夥計沖茶,我要潤潤喉嚨!」

  一更過後,前院人聲漸寂!

  畢玉麟等到將近二鼓,才悄悄下床,推開後窗,一躍而出,略一吸氣,悄無聲息的縱上屋頂。縱目四顧,大街上夜市未散,還有疏疏落落的行人,沿街人家,也隱隱透出燈火。只有偏西一帶,許多高大樓房,大戶人家,倒反而一片漆黑,除了遠遠聽到犬吠,似乎已全入睡鄉!

  城西,就是這麼點地方,已盡在眼底了,段成德口中說的「二更在城西」,又在那裡?

  畢玉麟要待縱身撲起,但不知朝那裡去好?漫無目的,總不能挨家去找。他靜靜的站了一會,暗想:城西地方冷落,除了幾條橫街,差不多都是有錢人家的宅第,段氏兄弟約在城西,莫非就在那些高樓巨宅之中?自己與其怔怔的站著,不如到那邊去瞧瞧。心念一轉,立即長身掠起,施展「萬里飄風」身法,竄房越脊,一路飛掠過去。時間快接近三更了,城西這一帶,靜寂得宛如半座死城!

  畢玉麟仗著一身精純內功和卓越輕功,在這星月無光的黑夜裡,恍如一縷輕煙,飄忽而過。

  這等於是盲人騎瞎馬,到處亂闖!一個更次過去,連段成德和段成業兄弟兩人的影子,都沒瞧到。遠遠打更人「篤當、篤當,篤篤噹噹噹,打過三更!

  瞥見遠處屋頂,嗖的飛起一條黑影,身法輕靈,像浮矢掠空般,朝一家花園圍牆中瀉落!

  畢玉麟心中一喜,慌忙吸了一口真氣,雙足點動,人如離弦之矢,浮空橫掠,迅疾無比朝那家花園中趕去!

  這真是一瞬間之事,身形堪堪飛落牆頭,前面那條黑影,業已在園中一座樓房之間,一閃而沒!

  樓房中還隱隱透出燈火,窗口有一個十八九歲的美貌女子,披著一件斗篷,正在燈下閱書!

  不!就在這眨眼工夫,燦光搖曳,那美貌女子前面,忽然多出一個身穿天藍長袍,玉面朱唇的俊俏少年!

  畢玉麟瞧得一怔,原來這條黑影,竟然並不是段氏兄弟,但此人自己也極熟悉,他正是「一城三山」之首赤城山主丁百陽的兒子丁好禮!

  心知追錯了人,正待返身退出!那知就在此時,房中情勢已變!

  原來就在丁好禮驟然現身之際,那美貌女子霍地後退一步,披在身上的斗篷忽然一掀,露出一身勁裝,雙腕翻處,兩柄雪亮的繡騖刀,寒光急閃,奇快無比朝丁好禮胸前刺出,口中喝道:「淫賊,你死有餘辜!」

  「哈哈!」丁好禮微微一怔,身子一側,反臂拍出一掌。只聽「拍」的一聲,一下拂中少女右碗,一柄雪亮的繡騖刀,被震脫手,「嗆啷啷」墮落樓板,那勁裝少女疾退兩步,右腕垂下,雙目淚水盈睫,顯然受傷不輕!

  這一下,真如電光石火,目不暇接,就在少女身軀疾退,丁好禮俊目一斜,右手中食兩指驕處,正待朝少女點出!

  房中同時閃出三個人來!中間一個、是五十來歲的老者,手提一把八卦刀,滿臉怒容,一雙眸子,精光炯炯,神完氣足,大喝一聲:「淫賊爾敢!」

  揚手打出西支丟手箭,勢勁力足,直奔丁好禮前胸!

  另外兩個,正是自己要找的段成德和段成業!

  段成德手上握著一根齊眉棍,身形閃出,一個箭步,搶到勁裝少女身側。段成業也手握長劍,躍近窗口,似是意在截斷來人口身朝窗口逃出的機會。畢玉麟聽他們口口聲聲叫丁好禮「淫賊」,一時弄不清這是怎麼一會事?自己身在牆頭,容易被人發現,這就斜斜飄起,飛掠上臨近一棵大樹,但目光卻一瞬不瞬的瞧著樓中動靜。只見丁好禮左手一抬,食指和中指挾住一箭,無名指和小指挾住一箭,俊目掃動,瞥了老者一眼,冷冷的道:「瞧不出你倒是正宗少林手法!」

  「喀」的一聲,兩支短箭,立時折成了四截,落到地上!

  樓中四人見他手上功夫,如此了得,不禁相顧駭然!那老者臉色鐵青,沉聲道:「不錯,老夫荀壽生,閣下總聽人說過吧?」丁好禮敞笑一聲,道:「原來還是少林南派的俗家掌門,穿雲箭荀師傅,哈哈,真是見面不如聞名!」

  畢玉麟也聽人說過穿雲箭荀壽生的名頭,不由朝老者多打量了一眼。那荀壽生眼看自己報出萬兒,對方一臉漫不在乎的神氣,不由怒火從心起,大聲道:「閣下高姓大名,是那一位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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