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成铁吾 > 南明侠隐 | 上页 下页
一五七


  孙老板哭道:“如今谁还能埋谁,她们婆媳母女全是今早死的,那几个伙计,可怜死了已经五天咧,谁敢出去埋他,至于油米,只要有,你们尽管拿,钱如今已经无用,还能说得上卖吗?”

  说着又直哭起来,孙二公子忙道:“老人家不必难过,如今流寇已经走了,你还宜设法料理丧葬才是,我们既买东西,决无不给钱之理,不过那医生和收生婆到底在什么地方,能告诉我吗?”

  孙老板道:“本集最有名的医生叫杨回春,就住在后面南街上,收生婆有一个叫黄老太婆的最好,也住在那附近,不过,经过这两次的血洗,是不是还活着那可不敢说咧!”

  杨三忙道:“杨老先生我也认得,那是一个老好人,不过你们这集上的人也真傻,既然知道这些流寇要来,为什么不早点避开,却大家坐着等死喇?”

  孙老板又道:“你哪里知道,他们未来之前,原曾说过,只不抗拒,绝定秋毫无犯,士农工商务安生理,便一到这里也只杀有钱有势的主儿,买东西也还给钱,末了却来一个血洗,奸淫掳掠一齐上咧。”

  韦飞不由焦躁道:“现在不必多问咧,既然有东西,照价给他,我们赶快去找医生收生婆去,那鸟流寇还有什么好勾当干出来。”

  那两个伙计连忙掏出一块银子,塞在孙老板手里,走到前面,取了些油米和盐,一同出店沿途向后街而来,因知各店无人,只拣须用的,便酌量取了些,除开新鲜鱼肉菜蔬而外,连酒也有了。却始终未再见一人。

  等到后街,天已全黑,杨三点上了那盏灯笼,走不多时,便见十字街头,竖着一面冲天招牌,上面写着三世儒医杨回春住本街潮音巷内。

  那王、杨两人,原甚熟悉,领着韦孙两人走进一条长巷,在一家门前停了下来道:“那杨老先生便住在这里。”

  两人一看,门口上马石旁果然也竖着一块招牌,二面八字粉墙,黑潦大门,对面还有一座冲天照壁,看去非常气慨,那两扇大门也大开着。

  四人提着灯笼进去,穿过屏门,一路叫着,也不见有人,一连穿过两座厅堂,韦飞道:“看样子,这医生不是逃跑,便是也被流寇杀了,要依俺说,不如快些出去再去寻那收生婆去。”

  那王五忽然用手一指第三进房又道:“你们看,那东上房内,不是有灯光吗?也许里面有人亦未可知。”

  韦飞一把夺过灯笼,大踏步便向后面赶去,才穿过第二进房子,便见上房门窗大开,东间绿光闪烁不定,那院落中间,却站着一人,连忙停步大喝道:“你这厮是谁,这里的杨医生在家吗?”

  那人却分毫未动,也不作答,韦飞方说:“你这厮是聋子吗?为什么俺问你的话,却不答应,是何道理?”

  再提起灯笼一看,却是一个浑身精赤着,被绑在一根木桩上,除胸口,咽喉,各钉着一把刀而外,浑身钉满了小针,皮肤血污全已变色,显然已经死去多天。

  那杨三不禁叫道:“这就是那位名医杨老先生了,可怜他老人家,过一辈子专施医施药,也不知救了多少人,谁知流寇一来,竟然把他也杀了,还死得这样惨,这天道真没法说啊!”

  说着,孙二公子已经走近东间,一看那房里哪里是什么灯光,却是一蓬碧惨惨的绿火。

  再就火光之下细看时,只见那房中妆台奁具位井然,绣帷锦帐十分华秀,分明是个香闺模样,那蓬碧惨惨的绿光,但在绣幢之中发出。

  心方骇异,忽然那蓬绿火愈加强盛,照得房中毫发毕现,原来那绣帷之中,却是一张满嵌螺甸的红木大床,床上高悬着两幅大红平金百蝶帐幔,锦衾绣褥折叠得好好的,只正当中却横陈着一具白骨,骷髅手脚无一不全,那绿光便从那白骨上泛起。

  孙二公子不由看得格外毛骨悚然,心知决非善地,那杨老医生既已惨死,更不必久留,正待转身招呼韦飞快走。

  忽然那绿光一闪,现出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女来,一身缟素衣裳,虽然一脸泪痕,却美艳异常,一面看着自己膜拜不已,一面用一手指着那具白骨,颇有乞怜求助之意。

  他心正不解,韦飞已经跑来问道:“你在看什么,那房里有人吗?既要看,为什么不索性进去,却在外面站着。”

  孙二公子一指绿光正待告诉韦飞,忽然眼前一暗,火光骤灭,房中登时变成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了,忙将所见匆匆一说。

  韦飞道:“这又作怪,照你这么一说,分明是屈死的冤魂现形了,俺在千军万马之中都曾闯过,就是没有见过这鬼是个什么样儿,既如此说,大家全进去看看,也好见识见识。”

  孙二公子道:“韦叔不看也罢,要依我说,这镇上的人,好像全已血洗殆尽,这房里既然如此作怪,还宜速去为是,再到那收生婆家去看一看,如果寻不着,不如早些回船,能赶到成都,那里是个大去处,也许可以有法想,如再出点岔子,那便更不堪设想咧!”

  那两个伙计更巴不得立刻回船,也从中劝阻着,却撑不住韦飞牛性忽起,大声道:“这里又没有一个人,难道你们还怕鬼吗?俺倒便要看个稀罕儿。”

  说着,不由分说,提了那盏灯笼,大踏步进了上房,孙二公子无奈,只有提剑跟在后面,一同进屋,向东间走去。

  只苦了那个伙计,提着盐米油酒,进去怕鬼,在外面,又面对着杨老医生的那具死尸,只有在廊下颤抖着。

  那韦飞提着灯笼,更无顾忌,跨进东间,先向床上一照,果见一具白骨,平放在床上,却毫无血污之迹,便似水洗过一般,正说:“你这屈死的冤鬼,如果真的有灵,就该让俺老韦看个明白,也好与你伸冤报仇,为什么反不见动静咧!”

  正说着,孙二公子眼快,已在灯光之下,看见那白骨之下有一张黄表纸,纸上似有符录之类,忙道:“韦飞仔细,闻得流寇之中,常有若干魔道人物暗中主持,这个阵仗,不要就是魔道中的邪术,却不可大意咧,最好别去动他,等回船以后,先去告诉云姐,她会剑术,到底要比我们好得多。”

  韦飞一看,那具尸骨,果然蹊跷,但生性暴躁,不管好歹,又大喝道:“什么魔道邪术,俺怕他个鸟,凭这一堆死人骨头,也能吓唬人吗?”

  说着。把灯笼向孙二公子手中一塞,揸开五指,将那一具白骨一掳。

  只绿火一闪,倏然一声悲啸,一个少女的口音道:“婢子乃本宅主人杨老医生之女,闺名舜华,从小好道,誓不嫁人,不幸遭逢流寇之乱,全家罗难,我亦拒奸而死,想不到那流寇之中,藏有白骨教徒,竟图收炼生魂供其淫乐,洗骨伐髓之外,每日子午卯酉四个时辰,必有阴火焚身之惨,适才幸蒙二位客官破去禁制放我逃走,他日相逢必当重报,不过此间禁法一破,妖人势必赶来,二位还宜速去,否则我虽脱此大难,二位却自难说咧。”

  说罢,似见一团黑影穿窗而出,孙二公子连忙扯了韦飞道:“韦叔快走,妖人如果真来,那便了不得了咧。”

  韦飞也不胜骇异,但仍舍不那一具白骨,取出铁锤,一下打个粉碎,这才取回灯笼一同出房。

  那两个伙计早在房外听得明白,只惊得魂飞天外,不待二人叫唤,便一路向外面飞奔出去。

  等韦飞两人到了第二进院落,正向第一进大厅走去,忽见天空一点绿光连掣,便似流星过渡一般,直向后进上房院落泻将下去。

  孙二公子方说:“不好,那妖人来咧,韦叔快将灯笼吹灭,以免露出形迹。”

  忽然身后大喝道:“哪里来的野人,胆敢破你祖师爷的禁制,将那杨老头儿的女儿生魂放走,还不停步听候发落吗?”

  二人猛一掉头,只见一个三十多岁的妖人,已经到了身后,再一细看,只见那妖人头挽道髻,身穿黑色制服,长仅及膝,却生得獐头鼠目,鹰鼻削腮,一脸阴狠之色。

  韦飞一见来人异常猬琐,并不像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也大喝道:“你这厮是什么东西变的,敢在此地与妖作怪,已是该死,还待怎的,俺要放你走了,也不算是铁锥韦将军。”

  说罢抛过灯笼,拔出铁锥,便待动手,那妖人冷笑一声道:“破我禁制的是你吗?那话就好说咧,我乃大西国王,八大王驾前护国老神仙门下弟子王仁兴,本来你既破我禁制,便该立刻宰了以泄我愤,不过你既自称将军,一定是明朝的官儿,那倒不能杀你,只有先带你去见孙可望殿下再说了。”


虚阁网(Xuges.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